圣女来时不纳粮
第1章 国王般的待遇第1章 国王般的待遇
细长的草叶如密林遮挡了视线。
从草叶与草叶的缝隙中,才能看到天空中畸形的灰黑云团。
雨雾扑在霍恩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寒意。
紧贴地面的鼻子,正好能闻到湿漉漉的泥土散发的草腥味。
看来是穿越了。
霍恩是如此地笃定,因为在他记忆的最后时刻,看到的是大运重卡黄色的车牌号以及渺远而蔚蓝的天空。
他已经融化在了蓝天里。
果然,将视线放远的刹那,一栋堪称中世纪刻板印象的猎人小屋便跃然在山坡之上。
它由圆木墙壁,板条框架和茅草屋顶组成,人字型屋檐的顶上还竖着一个外形类似「屮」的十字架,屋檐下则挂着一张风乾到萎缩的老旧猞猁皮。
下意识地,霍恩想扭动头颅,可无论他怎麽用力,眼前的视线就是一动不动,他想要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怎麽回事?灵魂还没有适应新躯体?
就在霍恩尝试控制身体爬起,紧贴土地的右耳却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霍恩立刻停止了尝试。
伴随着急速靠近的脚步声的,还有交杂着金属交击声的叫骂声。
这叫骂的语言霍恩从来都没有听过,却意外地能听懂。
「森林里明明有食物,我们明明可以不被饿死,凭什麽我们不能进去觅食?」
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少女声音,她喘着粗气,如母狮般咆哮。
「饿?饿什麽饿,我不也遭了洪水吗,我怎麽没感觉到饿?有时候啊,找找自己的问题,是不是信仰不虔诚了,这麽多年有没有好好祈祷?」
回答少女的疑问的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冷笑,以及呼呼的破空声。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闪过,紧接着便是人体重重倒地的声音,伏在地面的霍恩,耳边传来了什麽东西划过泥地的水声。
……这声音怎麽好像越来越近了?
眼前的草叶颤抖起来,雨水跟着抖落到了地面,飞溅的泥水甚至落到了霍恩的脸上。
瞪大了眼睛,霍恩望向正前方。
如摩西分海一般,一个硕大的丰满屁股忽地分开了他眼前的草丛,推着湿土滑行到他鼻尖,直接塞满了霍恩的所有视野。
脸部传来紧实的触感,霍恩忍不住地发愣。
不知道为什麽,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屁股好面熟。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同样好熟悉。
还没等他想起来是谁,那屁股便已离开了霍恩的视线。
撑着手中的草叉,少女两腿打颤,艰难地站起,左腿微微向前,对着眼前的骑士摆出了短枪术中右正铁门架势。
感谢少女分草的行为,遮挡霍恩视线的青草终于让开了道路。
透过少女的两腿之间,他看见那个发声的男人。
他大概一米八,酒糟鼻,八字胡,苍白的嘴唇下,藏着一口肮脏的老黄牙。
米兰式半身甲上的黑漆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掉色,龙爪一般的铁手套中,握着一把长度约一米四的手半剑。
将手半剑扛在精铁肩甲的圆片上,他双眼盯着少女的身体,用鲜红的舌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这是一个骑士,霍恩就是知道,甚至还莫名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火气来。
在男人的身后,在他与小屋之间,则是一群鹌鹑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农夫农妇。
他们大多穿着土黄色的麻布贯头长袍,外套一件毛织背心,在腰间系一根麻绳,头上则戴着披肩的兜帽斗篷或头巾,赤着脚,踩在泥地中。
「主教阁下可有可无的友谊,比你的臣民都重要?」少女向着眼前的男人迈出一步,发出了带着哭腔的怒吼,「我们只想活命,我们有什麽错?」
「森林是教会的地产,放你们进森林觅食?不洁者岂能玷污高洁的土地!」
「可我说过了,吾主弥赛拉昨夜在梦中告诉我,森林是神赐与穷人的宝库,只要是穷人……」
「你说弥赛拉我都觉得好笑。」
还没等少女说完,骑士老爷便嗤笑着打断了她:「我只给伱两个选择,要麽,让我爽出来一次,我饶你一命,要麽,就像你那个哥哥一样,被我砍掉头颅!」
「卑贱之徒,你必遭报应!」
脑中闪现出那个推开自己的身影,少女浑身都颤抖起来,举起手中的草叉,猛地扑向了骑士老爷。
草叉带起凌厉的风声,划过一个弧度,精准地刺向骑士老爷的脖子。
可还未触及,便被骑士老爷轻松写意地用强剑身格住了草叉,随意卷剑上推,差点直接缴了少女的械。
少女的骑士呼吸法只有一段,更别提武艺了,在侍从骑士位阶的披甲骑士面前,只有被戏耍的份。
随着少女与骑士的远离,霍恩的视线再一次得到了扩展。
虽无法转动脑袋,由于遮挡物的消失,能看到的范围至少却大了很多。
他的视线四下逡巡,他眼下所处的位置,是一个低矮的山丘,顶多十来米高。
山丘下,浑浊的洪水缓缓流淌,只有高耸的红磨坊能探出半个脑袋,木板丶马车丶茅草丶人或牲畜的尸体在水中浮浮沉沉。
雨水在风中如海浪般奔涌,撼动不了黑松林内仿若凝固的灰白雾气。
黑松林前有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霍恩眼前,就在小路的对面,是一具穿着夹袄的无头尸体。
看来便是那骑士口中少女的「替死鬼哥哥」了。
斩首而死,真是国王般的待遇……等等!
诶,不对啊!
望了望那边的无头尸体,视线又努力地移向下巴,可无论如何努力,霍恩都看不到或感觉不到哪怕一丝身体存在的痕迹。
替死鬼竟是我自己?!
穿越前是个死人,穿越了还是个死人,那这越不是白穿了吗?
穿越前虽然撞大运了,可好歹还有个全尸呢!
怪不得只能移动视线不能移动视角呢,合着就只剩一个脑袋了。
可能是因为一头身的身体比较好降温,霍恩还是迅速冷静下来。
按照那黄牙骑士的说法,这具身体是原主是刚刚那个少女的哥哥?
再次把目光转向正在战斗的少女与骑士,霍恩仔细地打量起了这少女。
她大约一米七上下,高中生年纪,黑亮的长发扎成了一条麻花辫垂在腰间。
男式的束袖系绳亚麻衬衫下是洁白的皮肤,下身则是兽皮马裤。
少女外套了一件及膝的罩袍,纤细的腰上系着纤细的腰带,手中的草叉如风一般舞动。
只可惜,这样的攻击不痛不痒。
就算有一两次能落到骑士的身上,顶多就是给他的盔甲蹭掉点漆。
草叉能用什麽好铁,不断就很给面子了。
相比于战斗,骑士更像是在戏耍少女。
每一次,他明明可以用长剑砍中她,却硬要用剑身拍击,不断地消耗着少女的力气。
差不多两分半的时间,骑士老爷终于厌烦了。
面对刺来的草叉,他抢身而入,铁手探出抓住草叉。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剑柄的配重球便重重砸在少女的脑门上。
霎时间,少女的脑门高高肿起,成了青紫色。
踉踉跄跄,少女向后连退了三五步,扶着草叉试图站稳,可还是支撑不住,坐倒在地。
直到这个时候,霍恩才终于能从正面看清少女的容貌。
与其他农家女粗糙的皮肤不同,这少女的脸庞洁白无瑕,几如羊脂般细腻,两眼中黑的比黑曜石还黑,白的比汉白玉还白。
雨水打湿了她几缕散乱的头发,紧紧贴在了脸颊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正从她的眼角顺着颧骨滑到下巴。
好熟悉啊。
那是,那是重要的人,是不能忘记的人,大脑中传来一阵剧痛,霍恩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是谁?究竟是谁?
让娜·达尔克。
霍恩的脑海中突兀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像是点燃了引线,他脑海中封存的记忆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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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章 家人们,谁信啊?
第2章 家人们,谁信啊?
「可那是为咱们结婚准备的钱啊!」
「村子里的大夥不都是家人吗?放心,他们会还的。」
「让娜,你老实告诉我,你不答应结婚是不是因为匹克叔叔他们在劝?」
「你把匹克叔叔他们想成什麽样了?当初,老爹死了以后,就是安多克爷爷和匹克叔叔他们一直在无偿地照顾我,他们年纪大了,我希望多照顾照顾他们,怎麽了?」
「好,那我问伱,你想照顾到他们什麽时候?」
「你是一个好人,霍恩哥哥,咱们已经是家人了,为什麽一定要结婚?」
低矮农舍内,昏暗油灯灯光下,面带犹豫的少女与痛苦到蜷缩起来的青年。
眼前闪过了一幕幕的画面,霍恩心中升起了一丝明悟,原来,你也是舔狗?
不过,和原主不同,霍恩死时心中早没了女人。
这令人心碎的一幕顶多只能让他同情地送上「尊重祝福锁死」。
这少女漂亮归漂亮,可他不准备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都穿越了谁还谈恋爱啊。
前世霍恩就是在所谓女神的既不拒绝也不同意中,荒废了大半的人生。
要知道,那时的他可是顶级的小镇做题家。
结果明明从乡镇考上了名牌大学,被她弄的没拿到毕业证,三十多了还在送外卖,这才会被大卡车创死。
如今活出了第二世,难道还要这种事情再发生吗?
绝不可能!
这一次,霍恩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不会再爱任何人,他只为自己而活。
他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高,他要当人上人,他不要再让任何人欺负他了!
呼出一口气,排除掉这些莫名的情绪与杂思,霍恩定下心神,继续沿着时间整理记忆,渐渐拼凑出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人生轨迹。
霍恩·加拉尔,莱亚王国千河谷人,今年刚满十八岁,是会计学徒。
母亲生他时因为难产去世,父亲在三年前被抢劫的逃兵捅死……
嗯,经典父母双buff开局。
至于他所处的世界,文明大致相当于地球的中世纪晚期。
国王端坐在黑荆棘王座上,骑士在城堡中扬起马蹄与骑枪,教皇挥舞金翡翠权杖,神甫高举油腻的赎罪券,售卖给庄园田野间直不起腰的农民。
该有的都有了,可不该有的也有了。
食人魔丶吸血鬼丶魔女丶矮人丶巨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四小贩那样的牛鬼蛇神。
在异种之外,还有骑士呼吸法,神甫赐福等超凡力量更是给予霍恩无限惊喜啊。
不过在此之前,霍恩得先考虑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把这脑袋给接上。
一般来说,人家穿越夺舍的流程都是原主死亡——穿越者夺舍——复活。
他怀疑之所以完成了前两个步骤还没能复活的主要原因,应该就是因为头身分离。
导致复活了就死了,死了又复活,处于薛丁格的人头状态。
卡BUG了属于是。
霍恩唯一的希望就是等事情结束后,有好心人能够把自己的躯体拼凑好,别直接分开扔到洪水里。
心中默默祈祷一番,霍恩这会儿还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少女与骑士的战斗上。
说到底,原主就是为了推开这少女,才被骑士砍下了脑袋,他还是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
视线锁定后,霍恩这才发现,自上一次让娜跌倒,战斗便已然进入尾声。
踏着柔软的泥地,在臂甲与肩甲的清脆碰撞声中,巴奈特骑士走到了让娜的面前。
单手拄着草叉,让娜身体前倾,艰难地试图站起,将大半个后背与纤长的脖子都暴露在骑士的长剑下。
可巴奈特却没有像对待霍恩一样对待让娜。
他走到近前,一脚重重踢在了让娜的下巴上,将她踢得向后仰倒,又一次摔倒在泥水中。
但这一次,骑士老爷没有给她站起来的机会。
一只沉重的铁靴压在了她的胸口,将她的后背深深踩入淤泥中。
「你如此虐待弥赛拉的信民,一定会遭到神罚。」
挣扎着,让娜用拳头疯狂地捶着骑士小腿上的胫甲。
胫甲发出了当当的响声,却伤不了骑士半点。
「神罚?你们这些罪人也配得到神的眷顾?」轻蔑地弯下腰,伸长脖子,巴奈特骑士将剑尖抵在让娜的下巴上,强迫她抬起头对准自己,「不洁者,呸!」
尽管让娜有意避让,可这恶臭的墨绿浓痰还是落到了她的脸上,顺着鬓角缓缓流下。
「你必遭报应!」双手死命地抵着巴奈特的靴子,让娜怒目圆瞪,她侧过脸庞,向着村民喊道,「先前弥赛拉真的在梦中向我传达神谕了,她说了,唯有团结一心才能渡过难关,大夥,家人们,相信我,团结起来啊。」
没有任何一个村民敢抬头回应让娜。
他们闷着脑袋,抱在一起,像一群农场主手下瑟瑟发抖的草鸡。
他们甚至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被认为是想要帮助那个被高大骑士踩在脚下的小姑娘。
「怎麽……怎麽……大夥,家人们,团结啊——」
「哈哈哈哈哈哈。」捂着肚子,骑士老爷被让娜的天真笑弯了腰,「谁是你的家人?他们吗?喂,家人们,快站出来啊。」
村民们恨不得把脑袋塞到胸腔里去,有些更是讪笑着连连鞠躬,撇清自己与让娜的关系。
让娜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弥赛拉在上,巴奈特老爷……」
就在这时,居然真有人从村民中站起身。
那是唯一一个穿着毛织神甫袍子却混在公簿农中的人。
这胖大神甫叫福兰索瓦·约瑟夫·柯塞,不过饿了这些天,他瘦了不少,脸上原先肥大的皮正耸拉着,挂在脸上。
他弓着腰,谄媚讨好地搓着浮肿的手指,向前迈出两三步:
「弥赛拉在上,神保佑您,巴奈特老爷,容许罪人约瑟夫中肯地说两句,老柯塞觉得小让娜肯定是饿疯了,况且您看,他的父亲是一名武装农,您知道的……」
「我知道什麽?她父亲为我战死不是应该的吗?那是他的职责与荣幸!」扭过头,骑士老爷长剑转向,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吐着信子看向柯塞,「柯塞,你以为你一个杀猪的屠夫,买了个巡游神甫就能指责我?」
「不不不,巴奈特老爷,我哪儿敢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胆敢假传弥赛拉的神谕,不该绞死吗?我没杀她已经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骑士老爷轻蔑地抬起下巴,斜视着柯塞神甫,「怎麽,你不服气?」
「我,我……」在晃动的剑尖之下,名为柯塞的神甫额头上流下了条条汗珠,「三圣保佑您,您的判决的确公正无比,她的确该死。」
「我真为我的父亲不值!」癫狂地扭动身体,让娜的咆哮接近破音,「没有人会追随你这样的领主,毫无骨气,只会舔权贵的屁股,欺负自己的领民,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被你的领民万剑穿心而死的!」
像是被戳到了什麽痛处,骑士老爷原先笑意盈盈的脸僵住了。
骑士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好好好,好啊,小娼妇,好啊,我告诉你,我改主意了,我原本只是想在屋子里尝尝你的味道,但现在,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扒光你!干你!」
「你活该下火狱,巴奈特,你活该下火狱!」
「希望你的舌头等会还能这麽灵活!」
脱下了铁手套,气急败坏的骑士就朝着让娜胸口狠狠抓去。
只可惜,他抓了一个空,而让娜则一口咬在那厚厚的剑茧上。
「小畜生!」吃痛之下,骑士的动作更加粗暴起来。
雨越下越大,好像遮蔽了所有的天光。
万物都蒙上了灰暗的滤镜,闪电飞过,照出草地上黑色的剪影。
骑士老爷的盔甲有棱有角,他低着脑袋,面色狰狞。
在铁靴下,少女用双手抵住他的脚底,拼命地挣扎。
泥水飞溅,人群之中传来哭泣声,村民们跪在地上,握着屮字架吊坠,口中忍不住地祈祷着。
在越发微弱地挣扎中,那只手距离让娜的身体已是越来越近。
太年轻太天真啊,霍恩忍不住地惋惜,还真把人家当家人了。
但一码归一码,就算是从陌生人角度,难不成自己就这麽眼睁睁地干看着?
难道就这麽目睹悲剧的发生却什麽都不做吗?
深吸了一口气,霍恩作出了最终决定,他毅然决然地——闭上了眼睛。
他发过誓,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不管其他。
「嘶——」眼皮合拢的瞬间,一股疼痛感差点逼霍恩叫出声。
他能感觉到眼皮下的异物,那是什麽,飞沙?
这下雨天的,怎麽会有飞沙?
霍恩眨动眼睛想把异物挤出去,可睁眼的瞬间,他立刻感觉到,眼前的视野好像和闭眼前不太一样。
这无头尸体怎麽好像变大了一点……
不,不对,这不是尸体变大了,是他离那无头尸体更近了。
霍恩瞪大了两眼,他顾不上眼珠的疼痛了。
这哪儿是飞沙啊,霍恩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脑袋在滑动时,眼睛凑到了石子上。
换句话说就是——
他的脑袋居然在动!
(本章完)
第3章 我复活辣
第3章 我复活辣
高天的乌云越来越黑了,像是浓稠的墨水整个泼洒到了灰黄的羊皮纸上,还在顺着纹路一点点扩散。
乌云鼓起的缝隙间,闪电驮着雷声在飞驰,将轰隆隆的鸣音投向地面。
霍恩的脑袋同样在飞驰。
一开始,他的速度还很慢,可随着离他那无头尸体越近,速度便越快。
到了后面,这脑袋乾脆不装了,直接起飞,飞得有一人多高,直勾勾朝着那无头尸体奔去。
要复活了?
世界意志在本能地修补这个bug?
但复活这种事可以等会儿嘛,等一会儿,急什麽啊,等不了多长时间,哪怕偷偷摸摸的呢。
现在这麽一复活,他该怎麽解释啊。
脖子上碗大的疤,这可不是那种看不出来的内伤。
放在现实世界里都能吓死人,这可是个真有妖魔鬼怪的世界。
那麽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对于普罗大众而言,遇到已死的人突然复活,会怎麽样?
从火狱返回的魔鬼!
草叉!绞架!火刑柱!
好不容易活出第二世,霍恩可不想就这麽被草叉插死。
瞄了一眼村民那边,不幸中的万幸,他距离村民们挺远。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不是放在了地面,就是放在了让娜和巴奈特身上。
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异状。
还好还好。
视线从远处没什麽反应的村民们身上收回,霍恩松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前方。
然后,他脸上的微笑便凝固了。
在草丛之中,有一个修长的黑影正在缓缓升起。
你不要过来啊!
是的,就在他头颅向身体奔去的时候,他无头的身体在双向奔赴。
无所凭依地,无头尸体居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突兀立起。
他两腿并拢,怀抱张开,仿佛一个大屮字架想要抱住霍恩的脑袋。
霍恩两眼一黑。
除非是韩宗,就是再眼瞎的人都能看得见了。
不不不,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在被别人发现之前到达,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复活之后再迅速伏入草丛之中,就一定能……
「弥赛拉在上,快看加拉尔家的。」
「圣父啊,这是怎麽一回事!」
寄。
霍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惊叫声中,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地转移,从骑士老爷和农家女身上,转移到那一具悬浮半空的无头尸体和飞行的头颅。
没有人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死而复生,这是怎样的伟力与奇迹!
时间仿佛在倒转,从黑泥中,鲜红的血液分离,凝聚,悬浮,飞起。
这霍恩之血散发着水晶般的光泽,围绕着他直立的身体盘旋飞舞。
脑袋悬浮在脖子的断口上,脸上带着绝望后安详的平静,霍恩的脑袋「啵」的一声落在了脖子的断口上。
上头成功的酥麻瘙痒感占据了霍恩的神经,水银般浓稠的悬浮血液,争先恐后地挤入了他脖子与躯体的缝隙中。
脖子的断口上,密密麻麻的触手肉芽伸出。
它们交织缝合,在脖颈的断口缝隙间蠕动,滚烫的白色蒸汽从肉芽间喷出,像一条白色围巾围住了霍恩的脖子。
当白汽散去,一条环形的,荆棘一般暗红色的伤疤,出现在霍恩的脖子上。
在脖颈的内部,无数更细小的肉芽,还在继续它们的工作,修复霍恩的骨骼丶血管丶肉体……直到——
「砰砰!」
霍恩听到了自己的第一声心跳。
哪怕再不情愿,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新生的喜悦,那是生命在发出鲜活的鸣叫。
这感觉,就好像元旦聚会喝多了酒醉得动弹不得拉稀拉了一裤兜在新年钟声敲响之际醒来擦乾净屁股换上新内裤重新躺到床上的感觉。
皮肤传来亚麻衬衫粗糙的触感,淅沥雨声落在耳朵上,散发着雨水的清气。
霍恩明白,他复活辣。
霍恩却强行将这复活的喜悦压了下去,他还要面临现实中更严峻的考验。
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复活?
这是一个愚昧迷信的中古世界。
哪怕有着神圣正统的弥赛拉教会,可依然会存在邪教团和妖术师!
说自己其实是魔术师,刚刚是开玩笑的?
这一看就是巫师或异教徒无意间施展魔法后的托词。
那转过身拔腿就跑?
笑话,自己正饿着肚子呢,再能跑还能有骑士老爷能跑,人家骑士呼吸法主打一个耐力。
到底该怎麽办?
无数的想法从霍恩的脑中闪过,又一一地被他否决。
这样瞎想不是办法啊。
眼睛偷偷眯开了一条缝,霍恩决定先看看现场的情况再说。
此刻,先前还龟缩成一团的村民们全都围拢了过来。
他们踮着脚尖,拼命睁大了眼睛,将乾瘪的脑袋向前送。
这些村民须发糟乱,面色惨白,脸颊深陷,却挂着不合时宜的红晕,肌肉时不时抽搐,眼角跟着微微颤动。
有些人甚至已经流出泪来。
站在最前列,雨水将胖大神甫老柯塞的地中海脑门刷得鋥亮,他磕磕巴巴地反覆念叨同一句听不懂的话语。
与其说是念给大家听,不如说是念给自己听。
至于巴奈特骑士与让娜之间,早便停止了原先的争斗。
巴奈特骑士的脚离开了让娜的胸口。
他面色发白,惊疑不定地盯着霍恩,被冰冻一般站着,连一旁的让娜都不顾。
至于让娜,她此刻已经从泥水中爬起,只是她没力气站着,只能怔怔地坐在原地。
小小的山丘上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
所有炙热的目光都盯在霍恩身上,甚至让他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
这反应,好像不太对啊。
先不说大多数人的目光与其说是恐惧和愤怒,不如说是狂热与犹疑。
五年前,村民们把那个耍酒疯的过路乞丐当巫师烧死时,可不是这种眼神,这种表情。
发生甚麽事了?他们怎麽老是看着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是有光还是怎麽的?
霍恩没敢伸手去摸。
可粗糙的麻布衣服与脖颈间的摩擦触感还是提醒他,他脖子上有一道凸起的疤痕。
等等,脖子上的疤?
霍恩差点没忍住拍脑袋了,怎麽把这一茬给忘了。
在这个世界中,同样存在一个教廷,名为弥赛拉教。
但与地球不同的是,他们是同时尊奉三位神明:
创世者圣父拜恩,托世者圣树阿斯克,救世者圣主弥赛拉。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圣父拜恩,而最受尊崇的却是弥赛拉,她是唯一下凡过且留有事迹的。
尽管没读过弥赛拉教会的经典《福音书》,可弥赛拉的一些事迹传说,霍恩好歹还是知道的。
其中一个非常着名的事迹,便是弥赛拉的复生。
在这一则事迹中,先知圣主弥赛拉被艾尔帝国的贵族抓住,残暴的总督下令用烧红的铁链锁住她的四肢,砍下她的脑袋。
可就在弥赛拉被砍下脑袋后,她无头的尸体突然站起,将脑袋从地上捡起,安回了脖子。
接着女先知挥舞两根烧红的铁链,从刑场一路杀到了南城大门,又从南城大门杀到北城大门,杀得血流成河,杀尽了九百万罪人才逃了出来。
所以,在弥赛拉的画像中,这位圣主的手腕脚腕上永远有暗黑色的链状斑纹,代表着烧红的锁链,脖子上永远有一条淡红色的荆棘花纹,代表着斩首后复生。
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是斩首后重生啊,脖子上的暗红色环纹,我也有一道啊。
怪不得他们是这种既狂热又犹疑的眼神呢。
从村民们和骑士老爷的视角看来,这样的复活太具有象徵意义了,以至于他们都不敢分辨这到底是魔鬼的手段,还是神迹的降临。
嗯……神迹?神迹!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霍恩的脸,尽管霍恩竭力压制,可他的呼吸依旧急促和粗重起来。
他好像想到自救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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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哦啊啊诶诶啊啊
第4章 哦啊啊诶诶啊啊
想要洗清与魔鬼之间的关系,霍恩面前横着一道天堑,那就是圣魔二元对立。
在弥赛拉教世界中,除了神圣的,就是邪恶的,除了邪恶的,就是神圣的。
没有中间派可言。
信仰的高地,霍恩不去占领,那麽骑士就要去占领。
所以霍恩想要洗清自己身份最好的法子,就是借着复活的景象,给自己安上一个神圣的名头。
可无奈的是,霍恩是个半文盲。
这个世界弥赛拉教的神话体系,除了三圣神,他不知道还有哪些可用的神话人物。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与三圣神拉上关系。
但这样的话,霍恩就面临了两个重要的问题。
第一,三圣神为什麽要复活他这个无名小卒?
如果能知道具体的事迹,说不定霍恩还能编得严丝合缝一点。
但霍恩虽然识字,可在这个时代,识字不一定就能读到或会读《福音书》。
《福音书》是用艾尔文写的,而霍恩学习的是法兰文,而且是专注于会计相关方面的法兰文。
识字了,但不多,只能识一点点。
神甫们刻意垄断了普通人阅读《福音书》文本的通道,让教廷的触角深入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却让普通人对三神的事迹与概念知之甚少。
这本质就是在追求绝对自由的释经权。
这便导致了霍恩虽是信徒,却对自己的神知之甚少。
这要是他提出的复活理由与教义相悖那就出大岔子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场唯一的正牌神甫柯塞是屠夫出身,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别说艾尔文,就是法兰文柯塞都不懂。
况且现在洪水滔天,就算他搞出一个与教义相悖的东西,短时间内谁能验证?
第二,如果自己是三神复活的,那麽砍下自己头颅的骑士老爷该如何自处呢?
要知道,就算霍恩复活过来,他依旧没有自卫的能力。
把信仰的高地占领后,假如骑士老爷恼羞成怒,乾脆不管不顾地把他认定为魔鬼,直接砍了他的脑袋,霍恩还真没有办法。
他可不想赌能不能第二次复活。
村中除巴奈特外最强的武士让娜已经倒下,他找不到能和骑士抗衡的其他人选。
巴奈特敢如此肆意压迫在场的农民,不怕有人反抗的底气就在于此。
这就是超凡能力给骑士老爷的自信。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骑士老爷便真的能以一当百了。
巴奈特是三段呼吸法的骑士,这个阶段的骑士还没有传说中大骑士那麽离谱。
至少巴奈特在面对强盗时,依旧是需要靠着庄园的围墙来御敌,人家强盗数量最多五十个而已。
就算村民们一对五十都打不过,总能拖延骑士老爷的时间,方便霍恩胜利转进森林。
有总比没有好,说不定呢?
那麽摆在霍恩面前唯一的问题,便只有如何利用村民的愚昧迷信来煽动他们了。
巧的是,千河谷这片地区是最迷信神迹和圣骸的。
当初霍恩这些千河谷人的祖先迁移到这时,信奉的就是弥赛拉教人格派。
直到现在,这里还是最喜欢「献祥瑞」和「发掘神迹」的地区。
他们坚信这样可以洗清自己是血奴后裔的事实。
以现有的信息,将一切因素归拢,霍恩面前的路便只剩一条。
一条曾被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验证过可行的道路。
但,在家乡可行,在这里就一定可行吗?这真的能唬住这些村民吗?
感觉着那些灼热的目光,霍恩咬紧了牙关。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快十秒了,人群中渐渐有了躁动的迹象,再不用就没机会用了。
心思电转间,霍恩还是以野兽般的心境下定了决心。
玛德,干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麽是惑乱人心的最终版本!
「呵哎!」
只有雨声的山丘上,霍恩突如其来的大喝将所有人都吓得一激灵。
一直闭眼直立的霍恩终于动了。
只见他突然原地蹦起三尺高,刚刚还是肃穆安详的脸跟着狰狞起来。
还没等在场的村民们回过神来,落地的霍恩便如同触电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他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头颅疯狂地左右摆动,口中更是连续不断地发出无意义的怪叫。
「哦啊啊诶诶啊啊哦哦啊啊哎哎——」
口中狂呼,霍恩脚下乱跺。
村民们眼中,霍恩明明在向前迈步,整个人却向着后方移动。
太神奇了!
见到这一幕,甚至当场便有人晕倒在地。
其他人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脸上那因为兴奋而导致的潮红久久不去。
「喔啊呀呀呀——」
霍恩这腔古怪的叫喊声忽高忽低,时而十拍E6时而烟嗓卡痰。
口中念叨着谁都听不清的话语,他突然侧身向前,打了一套松活弹抖闪电鞭。
再一转身,上身成屮,下身成巾,疯狂跺踩地面,泥水向四周飞溅。
这一跳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脚步如骤雨一般落下。
雨水中,没有配乐,没有舞台,一个面容狰狞的青年在尬舞,口中配着与动作不合的鬼叫。
在他的身边,围绕二百多简衣陋服或老或小的村民,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不自觉地在随着青年随机的动作律动。
「噫噫噫——」
青年猛一握拳,一名村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高呼。
「呜呜呜——」
青年再一抬腿,又有几个村民发出了高声齐呼。
齐呼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青年脸颊如赵四般抽搐时,他们发出齐呼。
青年翻着白眼乱吐口水时,他们发出齐呼。
青年虚空顶胯小马达时,他们更是以二百多的数量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齐呼。
他们不知道为什麽齐呼,也不明白发生了什麽,更不清楚这齐呼的意义,他们只是在齐呼。
这呼声原先只是几个人,到后来,连那些站在最后一排的武装农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高呼起来。
简直就像是从中世纪回到了遍地部落的莽荒时代。
每个人都面容肃穆地举着双手,在一声声齐呼中唱着断断续续的走调圣歌,将狂热丶恐惧与期待的眼神集中在疯狂顶胯屮空气的青年身上。
「诚谢圣父拜恩,赐我肉体精神,万福仁慈圣主,欢喜洗我罪身。」
而随着大合唱的来到高潮,原本还伸着舌头丶歪着脑袋丶触电抽搐的霍恩收放自如地停止了动作。
抖动的手臂瞬间恢复平稳,高卢军礼一般举起双臂,两腿绷得笔直,像个大号的屮字架。
至于那副快死的阿黑颜,瞬间变为了安详与严肃,弓起的身体则噔地绷直。
原本还在齐呼和唱歌的乡民们立刻安静了。
稍等了两秒,平复心跳与心情,霍恩整个人乍一激灵,把众人连带地吓了一激灵,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唔哦哦哦哦——」
两手背到背后,他双目微张,下巴下垂,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两道法令纹。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霍恩装出了此生最威严的表情。
模仿着以前在他家巷子门口算命的老头,霍恩威严的目光射向空无一物的斜上方。
不去看在场的人群,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操着沙哑而故作玄虚的嗓音高声喊道:
「吾,乃圣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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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章 圣孙子
第5章 圣孙子
「吾,乃圣父!」
卷着磅礴的水汽,一阵狂风横着打在了山丘之上。
哪怕有着粘湿的雨水,所有人的衣角仍旧被吹得啪啪作响。
在差不多短暂的一秒平静后,就在霍恩快要绷不住以为要寄了的时候,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嚎叫总算是响起。
「圣父,圣父显灵了!」
不知是谁喊出的这一句,连锁反应似的,哭天抢地的叫喊此起彼伏地响起。
他们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与恐惧全部哭诉出来,连腹中的饥饿都忘了。
「圣父啊,请求您缓解我腹中的痛苦吧!」
「圣父啊,怜悯我的罪吧,我不该和我的亲姐……」
「原来让娜说的是真的,弥赛拉真的降下了神迹!」
「圣父啊,恕我不信之罪吧!」
青草黄泥的山坡上,村民们接二连三地跪倒。
他们在额头画着屮字,在大雨中五体投地,亲吻满是泥水的土地,向「圣父」告解自己的罪,请求祂的宽恕与救赎。
无人察觉,霍恩的嘴角隐秘地颤动了一下。
好好好,这些村民信了,他们真的信了,嘻嘻,他们全信了,这法子真的有用。
强行控制住嘴角,霍恩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心中清楚,现在可不是开香槟的时候。
打起精神,霍恩抬眼望去,光明正大地用他庄严神威的双目掠视在场的人群。
山丘上的二百多村民中,竟然有小七成的人都已经跪倒在地。
所有的流民基本都已跪倒,只剩下一小部分的公簿农和武装农还在犹豫。
这个数量差不多了,可以进行第二步的计划了。
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地祷告和赎罪,更有狂热者甚至直接放血以示虔诚。
霍恩的眉毛微蹙,这在场的人未免太吵了。
如果他现在说话的话,声音估计都要被噪声掩盖过去了。
他有些头疼,总不能大吼一声「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吧。」
霍恩思考对策之际,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
在众多村民中,一个独眼男子走了出来。
他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棕发,脸型如同一个横置的鸡蛋,头皮屑与油泥将他头发扎成了小辫,从耳后垂下。
霍恩依稀记得他是附近的流民领袖,类似于丐帮帮主的定位。
「安静,都安静。」这独眼男人声嘶力竭地吼叫道,「圣父要传达福音了,都给我安静。」
在独眼男子的怒吼下,杂七杂八的声音渐渐消失,大家再一次安静下来,把目光放回到了霍恩身上。
望着男子的独眼,霍恩满意地微笑。
嗯,你小子有眼色。
清了清嗓子,霍恩依旧不去看在场的众人,而是目中无人地斜向上看着半空。
「所有能看见我的,跪在地上的人,都有福了!」挤压音道,霍恩装出苍老沙哑的声音,「因着你们要接下我的话,传达我的言,你们过往的罪也烟消云散了。」
几个刚刚苏醒的村民甚至再一次激动地晕了过去,那些跪倒在地的更是压着嗓子在哭泣。
没跪的人神色大变,他们来不及怀疑,赶忙跪了下去。
如果是假的,那也伤不了什麽,大家都被骗了。
如果真的,就因为自己没跪这一阵,上不了天国极乐山,岂不是亏炸了?
甚至连骑士老爷在迟疑一阵后都板着脸半跪了下来。
不管真假,态度必须做足。
要是他不跪,不管神迹是不是真的,让别人到大主教那打一个「对神不敬」「心怀异心」的小报告那就完了。
这段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要知道,除了「朝圣」,千河谷本地人最热衷购买赎罪劵,特别喜欢反思。
这是因为千河谷人的祖先是血肉王庭吸血鬼贵族的血奴。
所以,千河谷人除了官方称呼「瑞佛兰德人」之外,还有另一个称谓「不洁者」。
他们被指控为天生有罪。
一位大公的廷臣曾写过一个广为流传的小笑话,就是每当教会法庭找不到犯人时,就会抓一个千河谷人顶罪。
虽然用意是嘲讽教会法庭的低效腐败,但从其中也可看出,千河谷人遭受着怎样可怕的地域黑和歧视。
但现在,仁慈的圣父居然赦免了他们的罪,多大的恩赐啊!
站在众人的面前,霍恩目光凝滞,两臂曲展,如怀中抱月,又猛地回收,小臂在胸口交叉成十字:「唔哦哦哦——尔等信民们听着!」
雷声在云层中响起,劲风吹动着霍恩耳边的发丝。
村民们眼中,这便是天地都在为他的话语助威。
「旧神已死,新王当立,群星归位,中土大吉——」
「吾,诏尔众曰,当今恶魔当道,妖鬼横行,信弥赛拉者,唯有团结一致,荡尽妖魔,方可免大灾大难——」
「噢噢噢噢噢——」
雨水灌入了霍恩的衣领和嘴巴,细密的雨水倒不至于让他说不出话,却影响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尖细嘲哑。
刺耳的声音在如此气氛中,反而显得神秘和摄人心魄。
原地小小地蹦躂了一下,霍恩再次大鹏展翅,张开双臂。
「尔等听着,如今正值劫难,吾派下吾女弥赛拉之养子霍恩下凡,带伱们渡过难关!」说到此处,霍恩威严的目光扫视,没有人敢直视。
「尔等不要怀疑,有了他,一切困难都会过去,自吾去后,他便是吾在人间唯一的眼!」
「唯有下定决心,共度艰难岁月,方可进入极乐山——咹啊呜哇哦哦哦——」
声音回荡在群山与黑松林之间,连雨水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小了不少。
霍恩顿了顿,但现场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在恭敬地聆听「圣训」。
「吾言尽于此——」
右臂有力地一挥,霍恩深吸一口气,摆出了一副慈祥的表情:「归天去也——」
「呜呜呜哦哦哦——」
话一说完,霍恩立刻再次浑身打起摆子,两臂在胸前如游泳一样划着名大圈,一直抖搂了快半分钟。
如同撒完尿般抖了最后两抖,霍恩停止了所有动作。
等待了两秒,调整了一下心态,切换好角色,他才再次睁眼。
如梦初醒般,霍恩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这里是人间,我又返回人间了!」
他先是转身左右打量,貌似在确认是否真的回到人间,实则在确定逃跑路线。
确认完毕,霍恩抬头向着在场的众人发问:「我魂灵刚刚去面见我的母亲弥赛拉了,这里发生甚麽事了?」
没人敢回答,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柯塞神甫身上。
见众人望向自己,柯塞神甫后背沁出的汗更多了,他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圣父下凡,到底是真是假?
要知道,骑士老爷和村民可以被骗,毕竟他们是「受保护」的信民。
可你柯塞一个神甫要是也被魔鬼骗,还确立了魔鬼的神迹身份……
说,你到底是不是魔鬼的同夥?
假如换一个正牌的接受过正经修院教育的修士,他能有一万种方法检测霍恩的身份。
最基本的,放一个「光明祝祷」的赐福到霍恩身上,看他是舒服地微笑还是尖叫着挣扎就明白了。
可柯塞的圣职是买来的啊,顶替的其他修士的圣职与修士文书。
他分不清,他是真的分不清啊。
带着一脑袋浆糊,柯塞就这麽僵立着。
直到身边的小修士偷偷戳了戳他的腰,他这才如梦方醒。
「老师,该说话了。」
用眼睛的馀光瞟向巴奈特,骑士老爷正目露寒光,死死盯着他。
柯塞咽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
县官不如现管,「对神不敬」总好过「魔鬼信徒」。
抬起脚,柯塞坚定地朝着霍恩方向迈出一步,可落下脚步的一瞬,他便感觉到不妙了。
尽管不知道踩中的是什麽,但肯定不是正常的地面。
原本该踩在原地的左脚,居然呲溜一声向后滑去,此刻,他另一只脚还提在半空呢。
像是一只摔倒的企鹅,柯塞双手挥舞,试图抓住什麽东西,可依然阻止不了地面朝着膝盖飞速靠近。
「咔!」
膝盖重击地面,柯塞神甫差点痛晕过去。
一刻都来不及为膝盖而痛苦,柯塞立刻试图停止自身向前的动作。
否则他真要向霍恩跪了!
只是,在巨大惯性以及油滑青草的作用下,他跪倒的同时,前冲的势头一点没变小。
膝盖在泥水中乘风破浪,带着柯塞神甫,直直地朝着霍恩冲去。
双手撑着面前的地面,他面容扭曲。
给老子停啊!
或许是柯塞心中的祈祷起了作用,在距离霍恩不到半步的距离时,他险之又险地刹住了车。
还好,还有解释的空间。
撑着地面,柯塞正要起身。
可能是身体骤起骤落的血压,他眼前突地一黑,起身的姿态便不受控制了。
下一秒,脸上还挂着如释重负笑容的柯塞,莫名地发现,霍恩的靴子正离他越来越近。
于是,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沉吟许久的柯塞神甫先是迈出一步,随后整个人便以饿虎扑食的姿势猛地跪倒在地。
那沉重清脆的声音,看着都痛。
可虔诚的柯塞神甫却仿若无感。
他硬是顶着疼痛向前滑跪,精准地滑到了霍恩的面前,满脸微笑地献上了一记吻脚礼。
啊!多麽坚定地信仰!
短暂的沉寂后,在场的村民们又一次拜倒,但他们这一次喊的是:
「拜圣孙子!」
(本章完)
第6章 我们敬爱你啊
第6章 我们敬爱你啊
圣孙子?
霍恩心里咯噔一下。
见众人向自己跪拜,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自己。
不是,圣父圣树圣主,到他这不应该是圣子吗?
这孙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嘴张到一半,霍恩却无法发声。
要知道,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也讲究节奏。
要是断了节奏,让他们冷静下来,后续的计划就不好实施了。
趁热打铁,必须得一鼓作气地完成。
将辩白的话咽入喉咙,霍恩咬牙微笑,优雅地点头答应下来。
深吸一口气,换上从容和蔼的神情,他扶起快要晕过去的柯塞。
「柯塞神甫快起来吧,以如此大的礼节向圣父表达尊敬是无妨的,可我虽是,呃,圣孙子,但大家都是圣父的羊羔,何来地位高低之分呢?」
搀扶着柯塞,霍恩又一次看向在场的众人:「诸位不要怕,谁能告诉我,在我魂灵升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还没等在场的人有什麽反应,先前那个独眼男子又一次跳了出来,向霍恩将先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纵然都是些霍恩亲眼目睹的事情,可是他还是装模作样地仔细倾听。
「哦,原来圣父在我复活期间还下凡了吗?」
「圣父仁慈啊,这不是饶恕你们的罪,是他替了你们的罪啊。」
「我愚钝,不知道『群星归位,中土大吉』是什麽意思。」
「圣父居然是这麽说的吗?唉,我一个农夫怎麽能领导大家呢?」
一会儿惊讶地瞪大双眼,一会儿欣喜地划着名屮字,霍恩假惺惺地听完了独眼男子的讲述。
不得不说,这小子穿的破破烂烂的,说话倒是挺有条理。
听完了独眼男子的叙述,霍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杰什卡,圣孙子老爷。」
霍恩微微点头,却没有继续对他说什麽,而是将身体转向在场的其他人。
清了清嗓子,霍恩朗声宣布道:「诸位,我要向伱们告知,是的,我的确去了天国极乐山,见到了圣主弥赛拉。
极乐山上,圣主对我说,霍恩啊,圣父已经决定由你来当他在人间的眼,替我们传福音。
我说我一个普通农夫怎能担当如此大任呢?
圣主却对我说,只要能为信民带来福音,哪怕是死,都要去做,哪能就因为害怕灾祸而逃避呢。」
「唉——」
长叹一声,霍恩抬头望天,惆怅地朗声道:
「我天资愚钝,不像阿母那样,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反倒是被凡俗迷惑了心神,都忘了自己是谁。
真是惭愧,居然要圣父从人间召回了我的灵魂,点醒我,才叫我知道了自己的使命。」
将视线从天空收回,霍恩慈爱地张开了双臂:「那就是挽救你们的生命,为你们带来福音!」
这跟农村上门传教老太太一般的腔调,迅速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欢呼。
「庆贺吧!历史已经拉开新的序章了!」
「圣孙子老爷来了,公平就有了,圣孙子老爷来了,罪孽就赎了!」
「圣孙子,我们敬爱你啊!」
村民们欢呼雀跃地举起双手。
将一旁神色灰败的柯塞交给独眼杰什卡,霍恩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巴奈特。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他了。
在柯塞神甫的「叛变」后,巴奈特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自从霍恩圣父下凡附身后,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这其实是有些出乎霍恩意料。
他本以为巴奈特会在圣父下凡的时候就狗急跳墙,可直到现在他依旧保持着犹豫的态势,眼睁睁地看着霍恩拉拢了这些村民。
是觉得这群村民干不了大事吗?
在巴奈特身后,让娜撑着草叉,呆呆傻傻站着,但霍恩暂时懒得管她。
「咳嗯。」
随便轻咳一声,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那眼神,霍恩自己都发毛。
他毫不怀疑,就算要他们现在去围攻巴奈特,只要自己说上一句「巴奈特人头落地一响,战死者灵魂升上天国」,他们就能前仆后继。
可霍恩却不能这麽野蛮地去解决问题。
抛开能不能打过不谈。
每个村民都是珍贵的血包和肉盾,用一个少一个。
鼓动村民对抗骑士是霍恩的最后手段和容错,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这麽做。
又不是没有其他手段去处理,况且只要价钱合适,骑士并不是不能交易拉拢的对象。
「我听说,是信民巴奈特砍下了我的脑袋?」霍恩此言一出,刚刚还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不少。
随着霍恩一句话,在场的众人齐齐将视线集中在不远处的巴奈特身上。
巴奈特的手悄然握紧了剑柄。
「信民巴奈特,你不用紧张,你是一名正直的骑士,正所谓,一切都是天父的选择,你砍下我的脑袋,恐怕是圣父故意的,是为了惩罚和点醒我啊。」
不知何时,巴奈特缓步前进,走到了距离柯塞霍恩两人五步远的位置。
霍恩分不清巴奈特脸上的神情,像是审视,又像是愤怒。
可无论巴奈特是什麽表情,霍恩都是一副自信的微笑。
干一行,爱一行,作为一个职业神棍,别说菊花里有电钻,就是有加特林在喷芦荟汁,那都得绷住。
在巴奈特侵略感十足的目光下,霍恩面色丝毫不变。
他知道,巴奈特大概率是要和解的,因为他也分不清霍恩神迹是不是真的。
他可是听说真有「天使」下凡转世的人做到了红衣主教,谁敢说这个不是同类型的「神迹」呢?
巴奈特和霍恩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巴奈特怕霍恩真圣孙子,霍恩怕巴奈特真那麽头铁。
在霍恩看来,他主动退一步,不追究过往,甚至还给了点甜头和台阶,那麽巴奈特大概率愿意低头。
毕竟鉴别神迹是教会的事情,就是霍恩真是魔鬼,那也是柯塞倒霉,他只是无辜地被欺骗了。
要是真头铁砍上去,假如霍恩真是圣孙子,那就麻烦大了。
看了足足五秒的时间,巴奈特才吐出了一大口浊气。
他低下了矜傲的头颅,将长剑插入剑鞘,像恭敬行了一个抚胸礼。
稳啦,彻底稳啦。
霍恩没压住嘴角的笑意,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既是圣父安排,那你自然无罪,信民巴奈特,请起吧,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压服了巴奈特,霍恩还剩最后一步收尾,那就是宣布村民们可以进森林觅食。
一位知名画家曾经说过:能让人团结的,唯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共同的理想,一个是共同的犯罪。
精神上的胜利,很难战胜物质上的威胁,尤其是这些迷信的村民。
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霍恩必须得维持这些肉盾的存在。
为了维持这些肉盾,那麽他们就必须结成一个利益的共同体。
这洪水滔天,霍恩变不出来食物,也不知道洪水什麽时候能停。
就算骑士有粮,能有多少呢?
现在这麽多张口,多少都没有用。
唯一的法子就是下令,放信民们去森林里觅食。
「信民们,先前阿母确实在梦中给让娜传下神谕了,森林的确是圣父赐予穷人的宝库!」
向前走了两步,更加靠近村民们的方向,霍恩大声宣布道。
村民们立刻知道霍恩要说什麽,他们没等霍恩完全说完便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他们只是盲目而不是笨,有了活命的机会,谁愿意去死。
至于教会那边,苦一苦柯塞和巴奈特,骂名我来担。
想到这,霍恩跟着笑了。
这一回他是真情实感地笑,不仅仅是因为终于有了活下去的机会,更是因为这复活的危机,总算是渡过去了。
有了这一层圣孙子的身份,等洪水退去后,走教士的士途,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名红衣主教现在的位置,便是霍恩的目标。
他肯定是不会再允许「圣父」下凡的,要是被揭穿就完了,一个「圣孙子」和「圣父之眼」的身份就足够他吃一辈子了。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霍恩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听到发言后,巴奈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既然林地是教会的财产,那便也是主的财产,我在此下令,你们现在都被允许去森……」
「锵——」
口中说着话,霍恩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剑嗡鸣声。
不好!
震天的咆哮从巴奈特口中发出,甚至他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
「此乃魔鬼!」
巴奈特大吼一声,扑向了霍恩。
在呼吸法的加持下,巴奈特的皮肤通红,眨眼的工夫便跨出了四步的距离,冲到了霍恩的跟前。
那狰狞可怖的癫狂面孔近在咫尺,就好像霍恩是他的杀父仇人。
剑刃划破空气,带起鬼哭的尖啸声,直挺挺挥向了霍恩的脑袋。
又来?
霍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多大仇多大怨啊,不是拐弯抹角给你洗白了吗,你怂都认完了,怎麽还要掀桌子!
神经病啊!
还是说,他发现自己是假的了?
不可能啊,到底是哪里发现的,难道是有其他原因?
这麽近的距离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说闪避,难不成才来到这个世界,便又要离开了吗?
斜飘的雨滴,流淌的洪水,众人长大的嘴巴,让娜惊恐绝望的呐喊,万物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轰隆隆——」
「不——」
(本章完)
第7章 魔女?
第7章 魔女?
闪电划破天际,将霍恩苍白的脸照得更加苍白。
他微微昂起头,他能看得到雨水从剑锋上滑落,落在他的眼中。
那把长剑停在霍恩的头顶上方,只剩最多一掌的距离,却再也砍不下来。
侧身躲开了长剑落下的方向,霍恩听到了连续不断地微小炸裂声。
他抬头,却见高大骑士的脸上,浮现出大小不一的灰黄色圆形斑痕,中央凹陷,如同一个个小火山口。
一条树枝般的血色花纹,如同蜘蛛网一般在巴奈特的皮肤上蔓延开,从锁骨一直延伸到额头。
被雷劈了?
虽说多行不义遭雷普,可总不至于这麽快应验吧。
等等,这不是闪电。
目光下移,霍恩看到了一根草叉,这草叉尖同样已经熔化,只剩一个尖齿,泛着白蓝色的电弧。
它穿过了骑士精铁的大师级板甲,穿过了骑士结实的肉躯,从胸口正中探出。
一个硕大的洞口,足以塞下一个拳头的洞口,正空荡荡地镶嵌在骑士的胸口。
霍恩甚至能通过洞口看到另一边的草叉杆子。
养尊处优骑士老爷巴奈特缓缓低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口处探出的草叉。
草叉戳出的大洞边缘,黑烟袅袅,充斥着臭鸡蛋的味道。
坚固的钢铁边缘已经变成了泛着暗红光泽的熔融态,沿着隆起的胸甲缓缓滑落。
这套矮人大师甲,可花了我足足30金镑啊,在重重倒地前,巴奈特没能说出他人生中的最后遗言——对矮人产品质量的控诉。
当巴奈特的身躯砸落在自己的脚边,透过一股股肉香,霍恩终于看清了骑士身后那个持着草叉的人。
「让娜……」
第一次,霍恩喊出了这个原主无比熟悉,对他却无比陌生的单词。
黝黑的长发变成了鎏金色,在后腰左右摇摆,尺长的电蛇在空气中舞动,发出「滋滋」的吐信声。
名为让娜的少女,仿佛一尊雕像,脸色坚毅,手持草叉,她两鬓的垂丝无风自动,像极了诺恩神话中的金甲女武神。
劫后馀生,可霍恩心中的喜悦却没有预想中的大,看着让娜这副模样。
他的眉头突突直跳,心中突然涌现了一个所有帝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名词。
「魔魔魔魔女!」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骇然色变的词。
魔女,三大弥赛拉敌之首,号称魔物邪祟之王。
她们的族群只有女性,一开始时与常人几乎无异,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才会突然显露,拥有强大到超出认知的超自然能力。
作为弥赛拉敌之首,哪怕是诸多魔鬼异族,魔女都是最受唾弃的,据说看一眼都会增加罪孽,更别提触碰了。
导致魔女风评被害的,则是魔女们的遗传精神病,发病率接近百分之百,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控狂暴。
霍恩曾经听说,在诺恩有一位落魄王子,曾经在一个边陲小镇上试图拉拢魔女,组建魔女军来夺回王位。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出山,便在后宫内斗中被第一位魔女妻子活活烧死了。
连带着全镇六千人,都在火海与魔女的失控中丧失了性命。
回忆到这里,霍恩不露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直到这个时候,让娜才如梦方醒,她触到烫手山芋一般扔掉了手中只剩半截的草叉。
「不,不,我不是。」
摊着双手,让娜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在她的双臂上,此刻正盘绕着滋滋作响的蓝色电弧。
再次抬头看向那些村民,让娜目光扫过,却没有得到往日里的和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遍体生寒的眼神。
让娜更慌乱了,她使劲地甩着双手,想把那些电光甩落,可她越急,电蛇越调皮,迟迟不肯消散。
「魔女,去死!」
躲在人群的后面,不知道是谁壮着胆子吼了一句,接着海量的谩骂声响起。
「你们看到了吗?她绝对使用了妖术!」
「魔鬼的情人!被玷污的女人!」
「这个魔女,她杀了尊贵的骑士老爷!」
出乎霍恩意料地,之前围观巴奈特恶行不发一语的村民们,此刻却跳着脚地怒骂。
在帝国范围内,对魔女的厌恶是一种超越了种族的社会共识。
在无数的故事和文学作品中,祸乱宫廷的指使者是魔女,邪教团的头领是魔女,瘟疫饥荒乃至地震都是魔女的诅咒。
在底层人的眼中,一切都是魔女的错。
这种心态就像十六世纪的英法农民坚信国王的触碰可以治疗瘰癧病一样。
也许巴奈特才是压迫他们的人,也许他们每天都被骂作不洁者只能敢怒不敢言。
可当僧侣们口中「罪大恶极」的魔女出现时,他们又高尚起来了,能够如同他们被别人辱骂不洁者一般,去辱骂魔女了。
这,便是弥赛拉教给他们的骄傲与自信。
苍白地站在原地,让娜手足无措,这些人不都是她的家人吗?
「你们,你们不是恨这个骑士巴奈特吗?」
「我帮伱们杀了他,你们怎麽……为什麽?」
「匹克叔叔,我是让娜啊,阿丽娜婶婶,你看看我,我怎麽会是魔鬼的情人呢?」
阿丽娜婶婶向后退了两步躲入了人群中,匹克叔叔则是仿若未闻,继续喊打喊杀。
让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年前,老加拉尔去世的时候,霍恩「逃」去了高堡镇,是这些村民,这些她心目中的亲人对她伸出了援手。
为什麽……先前也是,为什麽?
「安多爷爷,是我,让娜啊,老爹去世之后,我最痛苦的时候,是您天天来安慰和照顾我啊?我把您当亲爷爷看,你忘了吗?」
和阿丽娜与匹克的退避不同,安多则是暴跳如雷。
「魔女,你不要血口喷人,是霍恩……圣孙子老爷给了我钱,叫我照顾你的,我什麽时候成你亲爷爷了,你毁谤啊,大家,她毁谤我啊。」
让娜的身体有些僵硬。
「怎麽?不可能,不可能啊。」让娜喃喃地瞪大了眼睛,「那你们,难道你们都收了钱吗?」
没有人回答。
在寂静之中,不知道是谁用极小的声音在嘟囔:
「天天多管闲事,要不是你有小加拉尔寄来的钱,谁愿意搭理你啊……」
声音虽小,可成为魔女后的让娜感官异常灵敏,她还是听到了。
「所以,你们都在骗我?」
像是被一柄大锤迎头痛击,让娜头晕目眩。
虽然自己是魔女,可她帮他们杀了巴奈特啊,她多少次帮村民主持公道,多少次帮他们抵制武装农们不合理的要求。
无数次她被武装农为难,无数次她被教士或骑士喝骂,她应该是得到了村民们的敬仰才对啊。
按照让娜所想,就算他们应当是犹豫,害怕,释然,最后假装不注意,网开一面放自己逃跑才对。
故事中的侠义骑士,犯了罪,都是这麽被平民放跑的。
可现在呢,她看到了什麽?
没有难过与不舍,没有惋惜与犹豫,只有仇视与谩骂。
她从小到大的梦想,便是成为一名吟游诗人口中的侠义骑士,守卫家乡,行侠仗义,保护民众,就算现在做不到,那就从小事做起。
帮村里残疾者打水,收割,冒着重伤的危险驱赶野猪,无偿劳动,公平地主持争吵,帮助弱小,抵制强者,借钱乃至给钱给欠债的人……
受了那麽多苦,遭了那麽多罪,都还有什麽意义?
世间的骑士,便是巴奈特骑士这个样子的吗?
世间的民众,便是红磨坊村村民这样子的吗?
「噔!」
一枚石子飞过了让娜的耳畔。
「滚去死,魔女!」
鲜血从让娜的耳廓流下,她望着地面,口中喃喃自语:「什麽侠义骑士!什麽骑士道!假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爸爸在骗我,你们在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
眼前的世界颤抖起来,电光再一次从让娜的肌肤上升起,黑色的头发则变成了金色,而那黑色的眸子却变成了红色。
一声堪称刺耳的凄厉尖叫从让娜的口中传来:「我不是魔女!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魔女!」
电弧划破天际,天空中的乌云似乎为了响应,降下一道落雷直接劈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
焦糊味传到鼻腔,原先还在叫嚣的人马上闭了嘴,开始向后缩。
电蛇舞动,将地面劈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松鸦孤鸣,在迷雾中应和着魔女出世的悲啼。
涌动的电光下,近处的村民头发和汗毛都直立起来,他们互相推搡着,面色惊恐。
「魔女发狂了!」
「大家快逃啊,魔女要失控了!」
「怕什麽?」一个武装农站在原地丝毫不动,「别忘了,圣孙子老爷还在呢!」
「对啊,圣孙子在这儿呢,怕什麽,魔女,你死期到了!」
「哎呀,我都忘了这一茬了,一定是魔女的诅咒导致的。」
「你们看,你们看,圣孙子老爷要狩魔了。」
弯着腰偷偷捡起骑士的剑,正要往森林里逃跑的霍恩动作猛地停住了。
霍恩将剑吃力地握在手中,面无表情地,他缓缓转身,正好能看到同样转身看向他的让娜。
ps关于中古时代到近代英法农民相信国王触碰可以治疗瘰癧病的具体情况,可见《国王神迹:英法王权所谓超自然性研究》
(本章完)
第8章 圣女!
第8章 圣女!
拎着手半剑,站立在越发狂暴的奔雨中,霍恩静静地注视着让娜。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沉甸甸的。
这剑约有三斤重,护手上刻着一个苍白的屮字雕纹,上面还有一行看不懂的艾尔铭文。
这把剑对付一下森林里的野狼野狗什麽的,勉强够用了。
可对付仿佛雷神下凡的让娜,估计就是个装饰品。
除非她能伸长脖子,让自己砍。
瞥了一眼还在为他加油的村民们,霍恩额头的青筋都在跳动。
他有时真的无法理解,这些人到底在想什麽?
骑士老爷不好惹,魔女就好惹了吗?
一个骑士把你们欺压成什麽样,而一个魔女却要上百上千名骑士的围剿,这样的实力对比,还看不出来吗?
把人家从老乡逼成老乡人,当场一个无双把大家都图图就满意了?
本来霍恩想趁机逃跑,可被那几个村民一喊,结果就让自己直接暴露在让娜的视线中了。
不说霍恩原本在让娜眼里就不算什麽,就算他俩真有什麽关系,六亲不认的狂暴化魔女会在乎吗?
恨恨地提起长剑,霍恩牢牢记住了那几个喊话人的面孔,圣孙子心眼小,你们等着吧。
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霍恩寻摸一阵,只能无奈地再次掏出拿手绝活——招安。
安抚完村民,安抚骑士,现在又得安抚魔女。
都快变成三家姓奴了。
该如何安抚让娜呢?以圣父之名?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直视着她的眼睛,霍恩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让娜眼中的血色光辉突然减弱了一分。
这是怎麽回事?霍恩的心中出现了一个猜想。
他又迈出一步,让娜身上的电光又突地小了半成,好像在避让。
难不成……
深吸一口气,霍恩挺直了身躯,向着让娜缓缓走去。
看到霍恩持着剑向自己走来,让娜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霍恩,这个她曾经视为庸俗的哥哥。
当三年前老加拉尔去世时,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霍恩却执意「逃」往高堡市,将她一个人孤身抛弃在那空荡荡的茅舍。
就如她七岁时,亲生父亲去世时那样。
她以为第二次伸出援手的人是安多克,但其实,那是第二个加拉尔。
霍恩并没有揭穿她对安多克天真的幻想,在无数个的谎言中,唯有他的谎言是善意的。
望着那个雨中持剑向前的青年,让娜的视野有些模糊。
她第一次发现,那个庸俗愚笨的少年,比她想像的聪明得多。
她第一次发现,那个憨厚老实的青年,居然能露出如此残酷冰冷的表情。
那麽淡漠,那麽疏远,就好像她是个陌生人。
长剑撞到了一块岩石,发出了一声「叮」的轻响。
让娜眸子中的红色剧烈波动起来,身上的电弧跳跃得更加频繁。
「我不是魔女!」
下意识地尖叫辩解,她无比希望她真的不是。
手半剑垂入地面,在松软的泥地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沟壑。
「我不是魔女!」
让娜双臂张开,电光奔流,将一旁的灌木丶草地和树木劈得焦黑,冒出了黑色的浓烟,可没有一道落到霍恩身上。
霍恩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可依旧在坚定地前行。
「我不是魔女。」
不断地吸着鼻子,嘴唇紧紧抿着,让娜嘴角偶尔颤抖着向下,却又被她自己强行提起。
霍恩默然地迈步,直到只剩半步的距离。
他灰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让娜的脸。
「我不是魔女。」
哽咽着嗓子,让娜绝望而释然地闭上了眼睛,或许这便是她应得的?
无论如何都消不去的电光,在此刻陡然全部消散。
可片刻后,预想中冰冷剑刃的触感并未传来,接触她身体的,反而是什麽黏糊糊的东西。
那是沾满了雨水的,贴着肌肤单薄衬衫下的胸膛。
她将耳朵压在那乾瘦的胸前,正能听到胸膛中不断跳动的心脏,温暖而热气腾腾。
让娜下意识伸出手,环抱住了霍恩的腰。
「我相信你,让娜,伱不是魔女。」
耳边的絮语带着湿润的水汽,让娜鼻头一酸,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黑发上的金光陡然消散,让娜紧紧箍住了霍恩的腰,身体不断颤抖。
将耳朵死死贴在霍恩的胸口,这是她此生听过最温暖,最有力的心跳。
此时此刻,抱着让娜的霍恩,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怀里抱着个定时炸弹,换谁谁不怕?
其实有一个瞬间,当让娜散去所有电光的瞬间,他真的想要挥下这一剑。
可就在那一瞬间,霍恩发现了不对。
先前圣父附身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让娜已经接收到神谕,只是他们不信,所以才有霍恩的圣父附身。
换句话说,霍恩和让娜是高度绑定的。
霍恩神圣,那麽让娜神圣。
让娜神圣,那麽霍恩才能神圣。
要是他把让娜弄死,等于坐实了让娜的魔女身份。
等村民们反应过来,就会发现,魔女必定是邪恶的,那麽被魔女杀的骑士必定是正义的,那麽骑士想杀的霍恩不就是邪恶的吗?
大家都有眼睛,都能看出让娜杀骑士是为了救霍恩,魔鬼会去帮助神圣吗?
显然不会啊。
这样一来,要麽是骑士是邪恶的,霍恩与让娜是神圣的,要麽霍恩与让娜是邪恶的,骑士是神圣的。
到时候,村民们再傻都会犹疑,难道霍恩其实是魔鬼?他杀让娜会不会是魔鬼内讧?
只能留着她了,虽然霍恩对类似的经历充满了排斥,但如今的情况,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得和她维持一个不错的关系。
但如果决定要留她,就得将她的身份洗白,这样圣魔二元对立的悖论就再次跳了出来。
无奈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张开时,霍恩侧过身体面向一头雾水的众人。
他目光坚定,握紧剑柄,将剑尖指向尸体犹在抽搐的巴奈特。
深吸一口气,他厉声喝道:
「此乃魔鬼!」
乌云如幕,遮盖了所有的光线,唯有爬上爬下的闪电,偶尔能照亮了人们迷茫的脸。
一连串的反转变故下,大多村民已经头昏脑涨,他们呆愣愣的,彻底迷茫了。
「诸位还不明白吗?这巴奈特骑士是魔鬼伪装的啊,否则他为何要杀我?」
摆出职业神棍的素养,霍恩假惺惺地摇头惋惜道,「阿母早就告诉我了,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改悔的机会,你看他挥剑的时候,我有动过分毫吗?
所以让娜的出手是在弥赛拉的示意之下啊,为的就是圣父提到的『荡尽妖魔』啊!」
山丘上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短时间里事情发展得太多太快,他们仍在消化中。
极少数的一两个聪明人已经发现了问题,他们瞄着贴在一起的霍恩与让娜,手心开始攥出了汗水。
「原来如此。」在衣服上擦乾手心的汗,独眼的杰什卡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扭过头对身后的人群说道,「仔细想想,刚刚长剑加身的时候,圣孙子还在笑呢。」
「不愧是圣孙子啊,轻易地便预料到了。」
「该死的,原来巴奈特老爷是魔鬼,俺说怎麽每年的税越收越重呢!」
在那七八个流民的起头下,其馀村民纷纷认同了霍恩的说法,甚至都开始对着已死的巴奈特喝骂起来。
此刻,霍恩同样松了一口气,要是真有人质疑,那他就不得不派让娜去干一些有点小血腥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刚刚她使用的不是妖术魔法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学徒修士的长袍。
霍恩想起来了,那是柯塞的外甥,他是一名修道院出身的科班的修士,算是柯塞给自己找的继承人。
「什麽妖术?那是弥赛拉赐予的神术!」板起了脸,霍恩瞄向这名少年,「你说这些什麽目的?谁指使你的,你的动机是什麽,弥赛拉容许你说了吗?」
那少年修士张开了嘴巴,还想说话,却被柯塞抢了上去,一把捂住了嘴,拖入了人群之中。
「这巴奈特是魔鬼,魔女是魔鬼的仆从,怎麽会杀魔女呢?反过来还差不多,况且,她先前还在梦中得到了弥赛拉的圣训,魔女能领悟到圣训吗?」
没等他们回答,霍恩便自问自答地震声道:「不能!」
天空一道惊雷乍起,更烈的风将雨水撞在霍恩的紧贴身体的单薄麻布衬衫上。
「你们啊,不要听风就是雨,哪有什麽魔女?」
揽住让娜纤细结实的腰肢,侧过身,将她展示在众人面前。
霍恩深吸一口气,无比庄严地大声说道:「这是圣女,是得到了圣父圣树圣主承认的皈依的圣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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