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太平令 全书+番外

fkfkfkfk 发表于 2025-6-14 20:50:23

太平令 全书+番外

 太平令
  作者:阎ZK
  简介:天下已纷乱三百余年。
  中原歌舞不绝,异族厉兵秣马,江湖剑仙纵横,名将镇压十方。
  距离天下大乱还有五年,年少的药师李观一雨夜杀人。
  终于睁开眼睛,看到这人间乱世。
  马蹄之下累累白骨,名将,美人,江湖,神兵,百姓,法相。
  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儒生,铁蹄踏碎;佛陀,长枪扫平!
  贫道李观一,请这座天下赴死!

第1章 李观一
  “快,快!”
  “再快一点!”
  漆黑的战马在无光的夜色当中急奔着,撞碎了前方的雨幕,李观恍恍惚惚清醒过来,像是做了个大梦,眼前还有电脑屏幕的模糊光晕,而后就发现自己的心口一阵剧痛,像是整个人都掉到了冰窟里面,疼得发抖。
  他立刻发现了,自己的身躯变小,几乎如同婴孩一样,
  一名女子骑着快马带着自己急奔,天上的乌云散开,他努力抬起头,透过罩着自己的衣服,借着月色看到了远处,而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远远的,一队穿着古代甲胄的骑兵无声勒马站在那里。
  高大的战马马头几乎有两米多的高度,喷出来的白气让树叶抖动,马背上的骑兵们穿着浑身的铁铠,戴着连脸都罩着的头盔,右边的甲胄上垂落箭袖,上面有白色细密的云纹。
  威严沉默,乌云又渐渐笼罩,只剩下些微的星光,雨水倾盆而下,落在他们的甲胄上,溅射起了细密的水花,星光下仿佛在他们身边笼罩一层微光。
  具装骑兵。
  “陈国夜驰骑兵。”
  李观听到了耳畔声音,旋即这声音就被尖利的破空声音撕碎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虎的模样,李观感觉到身子忽然抛起来,下一刻,这狂奔的战马马蹄被一道华光斩断了。
  惨厉的嘶鸣声里,那女子怀抱着他滚下了烈马。
  她抱着婴儿,就地一滚,把自己的后背对准了那些张开战弓的重甲具装骑兵。
  “狸奴儿……”
  万千箭矢破空。
  落下。
  当!
  “小药师,回神儿了”
  天启十年,陈国关翼城最大的药铺里面。
  一位老者用手指曲起叩击在了桌子上,似将那万千箭雨劈落,李观从回忆之中回了神来,慢慢抬起头,阳光落在脸上,前面一位老婆婆要拿几味药,李观脸上露出抱歉的笑意,应了一声。
  接过药方子,转身去打开了药柜子。
  见到这小药师总算是开始抓药,老婆婆才没有再催,只是带着那种老人特有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人,十三岁了,长得比起寻常少年人高些,虽然脸上稍微枯黄了些,可是眉宇清朗,眼睛有神。
  再加上听说术数很是厉害,懂得医术,嗯嗯。
  是个好孩子。
  可惜家里没有个青壮,就只一个病重的婶婶。
  可惜了……
  不过也算是个可以和其他小姑娘们‘兜售’的好小伙儿。
  叫什么来着……李一?
  还是李大?
  老婆婆思索着。
  不知道自己已默默被后面那位阿婆加入了路口大槐树下交流会分享情报之一的李观利索地把药抓了,算了价钱递过去,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暖笑意。
  这笑容实在是好看,老婆婆不由得将这少年人在自己心里面那个【适合拿出来推荐的少年人】榜单上提了好几名,也想起来了这少年的名字。
  和张三李四郑二王五类似。
  李一。
  却不知道是给谁加了一笔,一下子从这些寻常名字里面脱颖而出。
  李观一。
  是了,叫李观一,是个好小孩子。
  老婆婆接过了药,笑着打听了下有没有订亲之类的事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出去了,老人推开镂花木门,眼前阳光铺展开来,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行人往来。马车的车轮顺着街道上留下的车辙飞快往前,车帘在风中微微扬起,或是端坐着的夫子儒生,或是姿容妍丽,穿薄纱裙装,持轻纱薄扇掩唇的女子。
  眼下按照中州那位大皇帝陛下的算法,该是天启十年。
  不过现在没人理会他便是。
  天下分裂日久,已有三百年。
  陈国占据东陆的江南一道,水草风美,有好文华,好美人,好美景。
  虽在十余年前与宣国争锋而败。
  却也有名将萧无量七骑冲阵,威震天下。
  而关翼城距离陈国都城江州极近,快马一日可达,自然颇为热闹繁华,李观一的视线从外面的风景收回,揉了揉眉心,可能是秋天的午后,阳光温暖,实在是让人心神懒散。
  他又回忆起来了十年前的那些事情。
  到了换班的时候,李观一慢慢走到药铺的后房里,把身上的青色厚实的长衫脱下来,见着周围没人,他拉开里衣的衣襟往里看去,心口上,有只有他可以看到的,小鼎般的烙印,上面布满了青铁的夔龙纹路,有鱼鸟纹,鼎内却有着赤色的光华在流动着。
  而在心脏的周围,有一道一道的黑色纹路汇聚过来,如同一条一条狰狞扭曲的毒蛇,围绕着篝火舞动,和雪白的皮肤形成了诡异的反差,触目惊心,宛如遥远古代蛮荒大地上的古老血祭。
  古朴,粗狂。
  蛮荒而血腥。
  这是毒,剧毒,亦或者巫蛊之流的要命东西。
  这玩意儿是十年前那件事情的后遗症,也是这剧毒激发了青铜鼎,让他打破了胎中之迷,从一个两岁的婴孩,觉醒了成年人的意识;也是青铜鼎镇住了这剧毒,虽然时而发作,痛得他汗出如浆,恨不得一头撞死,可好歹还活着。
  只是最近这毒性爆发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这十年来婶婶带着各处拜访大夫,却都没有解毒的法子,眼见着不用到成年,就要给活活痛死。
  李观一的脸色微沉。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李观一又看了看那鼎内约莫到了八成的玉液。
  就算是知道再怎么看这玩意儿也不会突然暴涨,他还是忍不住会想要再看看。
  眼下就只能希望这镇住毒性十年的青铜鼎,鼎内的玉液积累满之后,应该会有所变化,最好是能够把这一身剧毒尽数化去,而这玉鼎当中玉液积累的方式,李观一在一个半月前,总算是有了眉目。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李观一皱了皱眉,只想着这是这个时候来了客人么?换了衣裳,把那个青色的褡裢往腰间一挂,上面还挂了个装水的葫芦,然后迈步走出去,抬手撩起门帘,道:“陈伯,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轰!
  沉闷的声音像是一把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药铺雇佣的三个武人像是个破麻袋一样被抛飞起来,重重撞在李观一旁边墙上,狠狠落下,张口喷出鲜血,脸色苍白,眼底惊恐。
  “!”
  药铺的门被一脚踹碎,掉下来的雕花大门破空直接撞在墙壁上。
  一名头系英雄巾,穿一身鹦鹉绿斜襟长袍,腰环铁带,挂一口腰刀的大汉往前迈步,气势汹汹,一只手抓起刚刚蹲在伤员旁边的少年李观一的领口,一下凌空提起,虎目横扫周围,暴喝道:
  “好胆,包庇朝廷要犯!”
  “不怕死的是吗?!”
  李观一被提起来,呼吸困难,面容涨红,视线远眺,看到门外一名骑乘骏马的青年文士,这青年腰间佩剑,眸子平和注视着被捏着喉咙,呼吸困难的少年人,其右边袖袍墨色,垂落而下,上面布满了细密的云纹。
  一如十年前那一场无光的雨夜。

第2章 龙与鼎
  在看到这云纹的时候,十年前的经历仿佛又涌现在李观一眼前。
  在外面隐姓埋名了十年,也是东躲西藏了十年,这十年间算是风平浪静,而现在,这种虚幻如泡沫的平静被打破了,十年前的云纹再度出现,血腥气萦绕在鼻尖,那壮汉的手如铁打的一样,李观一竭力去掰也毫无半点的作用。
  壮汉一只手扶着腰刀,虎目带着煞气横扫左右。
  周围没一个人敢说话,只有那三个武夫压抑着的喊痛声,喘息声。
  这喊痛声反而更让众人更是脸色发白。
  这里是关翼城东城老街上最大的药铺,请的三个护院武夫,平日里拿磨盘练力,一刀能轻易砍断碗口大的粗树,却给一脚踹得半天爬不起来,众人只是捂着口鼻,满脸仓惶。
  看着那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少年人也只是满眼怜悯。
  只有回春堂的掌柜的忙不迭弯腰小跑过来,脸上露出讨好笑容,拉着那壮汉手臂,一边把一个鼓囊囊的口袋塞到他袖袍里面,一边卑微赔笑道:
  “误会,误会啊,这位军爷,是不是哪儿出了误会?”
  “咱们回春堂可是关翼城老字号了,本本分分地做些小本儿的买卖,一向是奉公守法,怎么可能会包庇朝廷要犯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慢慢说着。”
  “这孩子身子不好,怕是害了人命,给军爷手上沾了血可不吉利啊。”
  大汉怒目大骂:“哼,油嘴滑舌的老猪狗,你的意思是爷爷我冤枉了你?”
  随手一甩,将那李观一抛飞出去,右手一抓,那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就落在了自己袍子里,或许是老掌柜钱到了位,李观一没有被砸在墙壁上,只是砸在桌子上,那实木桌咔嚓裂开,少年人重重摔在地上。
  心口的青铜鼎里赤色光华一闪,李观一只觉得脊背一阵剧痛,却没有伤了肺腑,背后怕是已经一片青紫肿胀,勉强翻了个身,趴在那里,把脸藏住,心下却是刹那安稳下来——
  不是来找自己的。
  掌柜的在那里好说歹说,各种求情,甚至于搬出来了和城中哪位大人物的关系,也都没有用,那大汉抬手一扬,一众提刀大汉疯了似地奔入了回春堂,暴力翻找,药柜子都翻找了一遍。
  短短一炷香时间,回春堂已一片狼藉。
  不同药物堆积在地,各类药香弥散,各个屋子都被翻找得一塌糊涂,回春堂的药师大夫们面如土色,手脚发软,站在其中想要开口,却是一点声音说不出来。
  李观一躺在地上,看着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大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大人。”
  青年抬手扇了扇,一尘不染的靴子从李观一身前踩过去,似厌恶那些地上散乱各处的药材,在少年人脊背上踩了一脚,踏了过去,李观一脊背摔得青紫肿胀,被这一脚踝上来,剧痛无比,却只闷声不吭。
  青年衣衫洁净华贵,右臂袖袍垂落,白色云纹繁密,淡淡道:
  “没找到?”
  大汉恭敬道:“已翻找了数遍,确实是不曾找到。”
  老掌柜在一旁赔笑。
  青年看都不看,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看起来贼人狡猾,掌柜的……”
  老掌柜连忙道:“在,在,这位爷您吩咐。”
  青年抬手取出一副卷轴,猛然一抖,朝着下面翻卷展开,道:“见过这个人吗?”
  老掌柜定睛一看,卷轴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生的须发卷曲,豹头环眼,哪怕是画上,一股迫人的气度也让人心中惊悸不已,几如见到了一头人形苍龙,老掌柜吓了个哆嗦,下意识道:“不,没有,不认识……”
  青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以秘术确认这掌柜确实不曾见过这男人。
  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壮汉掏出一张纸扔过去,喝道:
  “这上面的药,都给爷爷我搬出来!”
  青年淡淡道:“逃犯已被击伤,疗伤需要这些药。”
  “你这地方的药,公家抽调了,等到抓住要犯,自然会如数奉还。”
  老掌柜心下一阵叫苦,险些叫出声来。
  官家两张口,进去了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吐出来?
  可见到这大汉凶蛮,哪儿敢回话,只好任由这些持刀壮汉把药都给搬走了去,除去了正常的药材,什么灵芝人参之类的补药也都给带走了大半,老掌柜知道这是顺手打秋风,看着那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黑衣云纹的青年踱步走出去,壮汉紧随其后,俯身伺候着青年上了马,壮汉环顾周围,抖手将那画轴钉在回春堂招牌上,画卷飘下展开,大声道:“这人是朝廷重犯,意图劫狱,有发现这人踪迹的,前去衙门。”
  “若是真有其事,皆领赏银五百两。”
  一两银子一贯钱,银子价贵,约莫一贯一百钱到一贯两百钱。
  五百两,怕是得六十万钱。
  大手笔!
  旁观者却也立刻知道了这怕是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重犯凶徒,说是劫狱,这得是劫了谁的狱,才能给定下这么高的赏银?不过,无论如何,这人都一定极为危险。这一行人来去如风,顷刻间已奔掠向了另一座大药铺。
  壮汉奔若飞马,凑在那青年旁边大笑道:“大人英明,那贼子身负重伤,非得要这些药材疗伤不可,咱们直接把这周围几座城的药都给搬空了,哈哈哈,看他如何疗伤,怕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了。”
  青年淡淡道:“越千峰武功绝世,身负龙虎法相,位列法相榜第四十二位。”
  “就算是被大将军和泸州剑庐的当代女剑仙联手打伤,也没那么容易死。”
  “况且,万里追踪犬已调来了。”
  壮汉微怔,旋即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咱们明面上收缴药材打算逼那越千峰出来,实际上是给他做个戏麻痹他,他若是出来最好,若是惊疑不定藏起来,等到万里追踪犬来了,自然可以直接找到他!”
  青年道:“还有第三个。”
  壮汉做洗耳恭听状。
  青年慢悠悠道:“府衙里面,缺了点药。”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着周围来去百姓,淡淡道:“我等庇护百姓,无有我等,怎有他们好日子?”
  “借点用用罢了。”
  “正好有这样的机会,免得再找个其他由头拿药,也算是省了你我功夫,这些升斗小民,能为你我所用,也算是为家国出力,与有荣焉才是。”
  …………
  “哎呦,疼。”
  “嘶——轻点儿,轻点儿……”
  “疼啊。”
  回春堂里面却是一阵哀声载道,有人收拾药,有人把那三个武师给搀扶起来,陈老大夫把李观一搀起来,看了看少年人的后背青紫,一阵叹气,道:“摔得不轻,可还好没伤了肺腑,万幸了。”
  “我给你开点药膏,回去抹上,能好得快些。”
  李观一疼得龇牙咧嘴,倒是把陈老给逗笑了下。
  老大夫脸上笑意消失,看着外面,道:“唉……来势汹汹啊,怕是城里药铺医馆都得给糟蹋一遍,不知道做戏给谁看,又来了。”
  李观一道:“反正和咱们没关系就好了。”
  老大夫叹道:“是啊,这帮缇骑,总是这样横行霸道,瞧瞧这药材,不是养气的就是安神的,这次怕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逃犯,单纯他们自己修行缺了药,来我们身上咬一口。”
  李观一从大夫手里拿了药,轻声道:
  “陈老,人多耳杂。”
  老人止住话题,给少年人的药多了些补药,拍了拍他肩膀,自忙去了。
  回春堂客人都一散而空,店内气氛暗沉,李观一受了伤,早些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买了一只烧鸡,一壶老酒,几个馒头,慢慢走,他家住的比较偏,顺道上了一条偏僻小道,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前面有破败山神庙。
  他止步。
  李观一心口处,青铜鼎微微发热起来。
  青铜鼎烙印内部的赤色玉液缓缓开始积累,毒素的阴冷感再度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活力,青铜鼎微微亮起,有一股气息流转进入双目,让他得以直接以肉眼看到某些特殊的存在。
  他抬起头,眼底泛起淡青色的流光,视线当中,一只超越日常的生物在山神殿上空,缓缓盘旋。
  赤色的鳞甲流转着云霞,安静地栖息着,云霞似和天边云雾相联,背后是城池,是走马观花的书生,含羞带怯的美人,是滴答滴答走过古道的青马,是摇头晃脑的大夫和奔跑着玩笑的孩童。
  这一切如匍匐在这存在的身下。
  那存在如此庞大,如此安详地垂眸看着那神殿前的小小少年。
  龙。
  李观一定了定神,感受着青铜鼎烙印逐渐积蓄玉液。
  低下头,没有管这龙,只进了这一年没几个人来的山神殿。
  破败的神殿里面,他抬了抬头,视线娴熟地落在最边缘处难以察觉的方位。
  那里坐着一个乞丐。
  他有着寻常乞儿绝对没有的高大身材,破旧的衣服上到处污渍,一双眼睛闭着,眉毛杂乱,脊背笔直,粗大的手掌搭在膝盖上,须发在风中起落,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犹如夜色之中静谧的猛虎。
  和挂在回春堂上的人像一模一样。

第3章 传汝妙法
  充斥于这整座神殿的赤色巨龙的尾部就盘旋在这男人的双膝,巨龙的身躯越是靠近尾端就越是透明,映衬着这个男人在李观一的眼中,如神似魔。
  这赤色如神的巨龙,并非是真实存在的。
  唯独李观一,借助青铜鼎烙印之能,可以窥见一二。
  而直到一个月前遇到了这个男人,李观一身上沉寂了十年的青铜鼎才开始展现特异之处,之前时常发作的剧毒被压制住,更有了肉眼看到这巨龙的特殊瞳术能力。
  一面是剧毒缠身命不久矣,一面是青铜异相压制剧毒,李观一自然要抓住这机会。
  李观一眼底的流光散开来,那神龙虚像在眼中消失了,装作只见到了寻常的乞丐,而后跪坐在这山神殿的蒲团上,把买来的烧鸡,馒头,还有酒都依次摆开来,而后双手合十朝着那神像,虔诚地祷告着。
  这一个月,他装作是时常来此拜山神,带来的酒肉却都不带走,留在这里,尽被这气度非凡的男人吃了,两三日一来,来一次只是一炷香时间。
  把握住一种平衡,既让青铜鼎内玉液逐渐累积,也不至于让这男人对自己狐疑过重。
  表现得就像是个虔诚的城中少年,甚至于没有和这男人说过一句话。
  打算慢慢拉近关系,自然而然熟悉起来,而后自这位大汉身上得到激发青铜鼎的机会。
  只是现在,恐怕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李观一如常祷告完毕,想到那在一次次噩梦当中出现的云纹,以及这一个月给自己带来的转机,下定了决心,仍旧跪坐在蒲团上,却忽而开口道:“今日有穿红色兽纹衣服的缇骑,跟着一个袖口有云纹的青年来了药铺。”
  “说是有劫狱的贼犯,把那犯人要的药材都抢走了。”
  “还留下了告示,说是有消息告诉衙门的,赏银五百两。”
  “希望此事能尽快过去,药铺能一切正常。”
  坐在那里的大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李观一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肃杀的龙吟,下意识抬了抬头。
  不需要青铜鼎气息灌注,他的眼前已经划分成了真实和虚幻的两个世界,一方是残垣断壁的破败山神庙,一方是赤色流光大盛,云霞流转,在云气之中,那巨大苍茫的龙首就抵着少年人的眉心,让他的黑发微微晃动。
  云气猛然散开,赤龙双目火光亮起,旋即被一道魁伟身躯撞碎。
  那高大乞丐从云气中走出。
  巨龙簇拥。
  李观一心口,青铜鼎内赤色玉液进度猛然加快。
  这些异相,非肉眼所能见。
  青铜鼎内的玉液快速上升,那乞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
  这些时日里他也暗中观察李观一,第一次见面之时孱弱平和,却给自己带了吃的喝的,第一次还可以是心善,可之后自己有一天说口渴难捱,第二天便多了一壶酒,就知这小子如果不是心善到了迂腐的层次。
  就是心思活络,认出自己身手,应该也是有所求。
  可就算是这样,也是足足一个月没有主动来攀谈攀关系。
  直到今日,才主动前来说这话,也是对着山神来说,而不是对着自己直说知道了自己是逃犯,只如一个糟了缇骑,正常祷告的少年人,心细有谋,不急不缓。
  乞丐心中赞赏,忽而豪迈一笑,拱手深深一礼,道:“这一个月来,多谢小兄弟你给我送些酒肉解馋。”
  “这一次更有劳你来给我送信,不过眼下看来,咱怕是没法在这儿窝着了啊。”
  这乞丐慨叹一声,往那里一坐,撕下一只鸡腿放入嘴里大口咀嚼,而后提起一壶酒往嘴巴里面大口吞咽,这一只大肥鸡,连带着十个大白馒头,这些吃的够常人一家子,这乞丐风卷残云便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拿着一根鸡腿骨挑牙缝,道:“饱了饱了。”
  旋即慨叹:“我确实受了伤,不想和这帮狗崽子硬打,最好谁都不知道咱在这儿,可能没法多呆了,小兄弟你传了消息给我,我不能不领这情,来,这些天有劳你给我带些酒肉,这给你。”
  这乞丐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大拇指大的夜明珠,递给李观一,豪迈道:
  “出来没带金银,这珠子还值些钱,你拿去!”
  李观一看那珠子圆溜溜明亮,一看知道价值千金,却是摇了摇头。乞丐愣住,旋即大笑起来,道:“是我的错,你若是贪财的人,早就去了官府把我供出来了,那五百两银子拿着还比我这珠子来得安心些,不用担心给人查出什么问题来。”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不是。”
  “我也想要。”
  “可是我护不住这珠子。”
  “拿了反而麻烦。”
  乞丐饶有兴趣道:“护不住?哦?你这意思,是想要从我这儿得点其他东西?”
  “哈哈哈,伱说,你想要什么?”
  李观一点了点头,心里面想过各种念头,赤龙之身和青铜鼎有关,不能说;剧毒的来历涉及到了十年前的逃杀,也不好暴露,李观一最后抬起头,开口,只剩下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我想要和你学武!”
  眼底窥见那一条赤色苍龙,心底浮现出一丝渴望。
  十年前的那一场雨夜始终下在他的心底,那铁骑的云纹在身后如影随形,他渴望得到保护自己和婶娘的力量,可他身中剧毒,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青铜鼎,以及这能让青铜鼎有变化的大汉。
  那乞丐大汉端详着李观一的眼睛,忽而咧嘴一笑。
  哗啦一下,已经出现在李观一的身后。
  抬手一下按住李观一的肩膀,又捏了捏他手臂,脊背,扬了扬眉,道:“根骨意外地相当不错,不过,你中过毒?”
  “毒素侵蚀筋脉根骨,怕是让你根骨降了一档不止。”
  “嘿,后背伤得不轻,陈国夜驰骑兵手底下那些个缇骑做的?”
  “一帮子欺行霸市的草包。”
  他抬手在李观一后背上轻轻一拍,一股柔和的气息涌入了李观一体内,背后的青肿迅速消失,这乞丐盘膝坐在李观一前面,双手环抱身前,手指轻轻拈着胡须,看着眼前这少年人,眉头微微皱起。
  根骨虽然只是稍好,可难得心性活络细腻,进退有度。
  在这个年纪来说,已颇惊人。
  只是收徒传承,并非寻常事情。
  他一身所学驳杂,皆已臻至于极高境界,随便扔出去一门功法固然可以,可是他性情豪迈,做不出这样事情,可是传授武学神功,也绝对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事情。
  况且,这孩子……
  他看了看李观一衣服上的痕迹,就知道这孩子刚刚没有半点挣扎反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衣襟上的痕迹代表着他刚刚被那缇骑提起来砸在桌子上后,直接翻过身来趴着,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人都怕死。
  这是人之常情。
  越是聪慧机敏者越是惜命。
  但是武者不同,武夫需有三分戾气!
  这样谨慎,心思活络的孩子,是有才气,却少了这三分恶气戾气,不适合他的路子,但是在这般时候遇见了这样少年人,倒也是起来了三分惜才之心,收徒不可武断,便起了考校之心,道:
  “夜驰骑兵的狗腿子已经发现我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明天我就会走,现在我先去周围看看情况,你若是真的有心学武,今夜正是鬼节,今天晚上子时,来此地寻我!”
  此地偏僻,陈国关翼城虽然不宵禁,但是鬼节午夜时分一个人跑到山神庙里面见逃犯,却也绝对不是什么胆怯的孩子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如果这小子可以做到的话,便也算是有几分胆气,那么临走前,传他一门功夫又如何?
  大汉下定决心:
  “我传你一门妙法!”

第4章 慕容秋水
  那大汉说完这话,摆了摆手,旋即就在李观一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环顾了左右,都没能察觉到什么踪迹,就只好点了点头,大声道:“那我午夜会过来的。”
  只留下了空洞回响,这才确定那大汉就算是还在这里,也不会露面。
  李观一在外面饶了两圈之后,回了家里。
  他们在关翼城的家,其实是一间有些年头的小院子,李观一放慢了脚步,用早就劈好的柴火生火,淘米做饭。
  炊烟升起,米饭的香气也慢慢弥漫开来,做熟了米饭,又炒了两个素菜,今日到了每旬开荤的时候,他给自家也炖了一只老母鸡,还蒸了鸡蛋羹。
  用不着李观一去喊,木门吱呀一声响了下,一名面容苍白,却是神情活泼灵动的女子扶着门走了出来。
  李观一的婶娘。
  这十年来的前八年,一直照顾着李观一的至亲。
  两年前身上的伤势和病症爆发,这才倒下,那时十岁的李观一靠着上辈子还留着点儿的数学基础,给人算账挣些散钱,每天工作完之后回来再做饭,都是因为前面八年婶婶的照顾。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八年的含辛茹苦,换来了这两年的悉心照料。
  李观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毒素爆发的时候,痛得昏天黑地。
  痛苦到了这个程度,就像是癫痫病的病人一样,要小心剧痛时候咬断舌头,孩子的五感更为敏锐,那时候他才三四岁,掌心的肌肤能感受到花瓣上细微的绒毛,能在风中嗅到春花的香气,所以被痛得直昏过去。
  如同坠入无底深渊里面,像是梦中踩空了,却一直地坠下去。
  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掌,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入自己的嘴巴,就像是一条滚烫的火焰之河,把那阴寒的剧痛缓缓压下,而后李观一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风过树梢,北辰高悬挂于苍青的天空上,肃杀清冷,他枕在婶婶的膝盖,抬起头看到女子温暖的目光,看到她手腕淌出血的牙印,感受到嘴中铁锈般的血腥气。
  那时婶婶骑奔马带着他,发现他患病之后从马背上滚落在草地上,心疼他,舍不得用布子,只用自己的手腕塞住了李观一的嘴,李观一剧痛时候废死力气去咬,咬出了个很大的伤口,好在没伤着动脉,剧痛之中的温暖就是婶婶的血。
  他那时候抬起头,看到星空悬在美丽女子的背后,她微微笑着询问他好些了吗?星光和月光从大树的树梢照在她的脸上,光华树影晃晃悠悠的,她的手腕上还有伤,却还在笑,摸了摸孩子的眉心,唱着那首东陆的母亲会为孩子们安睡时唱的歌谣。
  那一夜李观一睡得很好。

风吹水面 发表于 前天 23:33

这本书可以的,看来不错,感谢分享,有类似的可以多推荐推荐,谢谢兄弟了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太平令 全书+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