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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4 ^ N- I- l! [看到“贫富差距”，大家都会想到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但著名晚唐诗人白居易，也有一首流传千古的佳作：+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唐·白居易《轻肥》+题目中“轻肥”出自《论语》“乘肥马，衣轻裘”，意思是奢华享受。+这首诗的前文，全是在铺垫宦官的奢华，最后一句突然神转折，一瞬间，大量信息涌入你的大脑，一边是海天盛筵，另一边是大旱食人……+不亏是白居易，绝！+那像这样的贫富分化时代是怎么结束的呢？+或许黄巢奋斗的一生，可以给我们答案！+这篇文章有点长，为了方便阅读，我把结论放到前面：+1）历史有惯性，越厚重的历史惯性越大，所以历史的影子经常能照进现实，这对我们预判趋势，帮助很大。+2）看历史的时候，千万别被王侯将相的爱恨情仇迷惑，应集中注意力于三样东西的变化：一是权力结构，二是生产关系，三是意识形态。+3）学者金观涛、刘青峰在《兴盛与危机》中总结：所谓历史大周期，是指政治上官僚机构膨胀腐化；经济上土地兼并、贫富分化；意识形态上王朝的威信和控制力下降，最终引发周期性的秩序重整。+4）当大唐跌入塔西佗陷阱（信用危机）的时候，它的气数就尽了。+5）气数将尽的临界，是知识精英被排斥在权力系统以外，并不是底层没饭吃。+6）唐朝科举的报录比决定了，几百个举子中，只能有一个上岸，还不见得是“考”的，于是剩下的举子们，曾经在这条路上卷得有多努力，落榜后就有多不满。+也就是说，那套“黄粱梦”似的筛选机制，在培养了一批坚定的支持者之余，又塑造了几百倍于前者的掘墓人。+7）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门阀通过垄断阶层上升的通道，想要世世代代享受权力的滋养，结果被杀得断子绝孙。+8）在古代，农民是最没有前途的职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意思是说——兴，他们是工具，+亡，他们是炮灰！+9）读书思考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在“百年未有大变局”中，找到最有利的位置（躲过风险，抓住新周期的信号）。+书归正传，开说黄巢！+你对黄巢什么印象？落第举子、私盐贩子、杀人狂魔？+但也有很多人说，得亏他“天街踏尽公卿骨”，终结了绵延六百多年的门阀政治，不然你就会看到中国版的种姓制度了。+现代人对黄巢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毕竟门阀公卿也好，帝国统治也罢，本来就是要被批判的旧东西。+但在古代可就不同了，黄巢一直被视为洪水猛兽，宋江只是YY了一下“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就被人举报，要杀头。+《水浒传》成书于明朝嘉靖年间，可见即便同样是农民起义发家的老朱家，都容不下黄巢。+笑他也不行，总之是不让提。+黄巢的奋斗史如果传递开来，会瓦解门阀公卿的神圣感，让普罗大众意识到——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什么四世三公，什么五代家业，都是土鸡瓦狗，银样镴枪头，真放到同一平台上较量，丫就是被碾压吊打的份。+01+上不了岸的黄巢+从黄巢拿到的人生剧本来看，他的起点其实并不低，甚至超出同时代的绝大多数年轻人，虽然他们家处在士农工商的末流（私盐贩子），但最起码他可以衣食无忧地脱产读书。+宋代大儒欧阳修说黄巢只是“稍通书记”，我看不然，应该是欧阳修这个儒教卫道士对黄巢刻意贬低了。+因为如果没点文采，是写不出《不第后赋菊》那样霸气外露的诗来的。+再者说，黄巢一连考了好几次，若不是对自己的水平有数，没道理这么上赶着自取其辱。要知道唐朝科举每年平均录取22人，比现在的国考还难。+但他也不见得是什么传说中的“少年天才”，宋朝人张端义在《贵耳集》集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黄巢5岁的时，他们家开趴体，一群附庸风雅的人聚在一起和诗，轮到黄巢爷爷的时候卡住了，场面一顿尴尬。+小黄巢果断跳出来打圆场，一开口就让众大吃一惊——+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这两句诗里说的依旧是菊花（黄巢似乎打小就跟菊花过不去），而且同样霸气侧漏。+请问“百花总首”是什么？+百花之王！+“赭黄衣”更不得了，只有皇帝才能穿黄衣。+还“自然天赐”，你干脆直接说“天命所归”得了？+这要是在清朝，得死全家！+请问这哪里像5岁孩子写出来的诗嘛？但编故事的人才不跟你捋逻辑，他继续虾编——因为小黄巢抢了他爷爷的风头，所以他爸爸生气了，还有没有点家教了？+什么话，不生气他写反诗，生气他抢爷爷话筒，你们家的家教就是这么回事？+爷爷说，不要动不动就骂人嘛，让他再写一首看看。潜台词是——丫要是宿构的，故意在今天打我的埋伏，我就让你知道谁是爷爷谁是孙子。+小黄巢丝毫不怵，当即赋诗一首：+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咏菊花》+意思是说，你们都瞎了么？都不把菊花当花了？就因为它在秋天开，所以就不被蝴蝶蜜蜂待见？+我跟你们说，哪天我成为万物主宰了，一定让菊花跟桃花一起盛开，大家一起比比，看看到底谁更厉害！+这首诗，就看你站哪个角度去理解了，如果站统治者角度，你会觉得黄巢实在是天生的反骨仔。+但如果站郁郁不得志的青年人角度，它其实内含一种平等的思想——菊花不能招蜂引蝶，是自身能力问题吗？+是青帝的偏见啊，如果普通青年能和门阀子弟在同一个平台竞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实际上，黄巢起兵之后，那些通过“家族传承吾辈责”升上去的官员，一个个都被揍得屁滚尿流，后来真正搅弄天下风云的，反而多是民间草莽。+比如李克用是沙陀叛逆，秦宗权是“下克上”的大头兵，后来杀死唐朝的朱温更不用说，出道前只是个在地主家杀猪的“泼朱三”。+这些都是后面的事情，但可以说明同一个道理——王侯将相，确实没有种乎！+说回黄巢，你相信那是五岁孩子会写出来的诗吗？反正我不信，这首《咏菊花》以及前面的那两“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大概率都是后人托名之作——以黄巢之名，与黄巢的《不第后赋菊》相和，来表达对阶层固化的愤怒，和对倒悬乾坤的意淫。+不然哪那么巧，黄巢写的诗都跟菊花有关，还每一篇都反骨耸然？+当然你也可以主观上把这段剧情安给黄巢，主打一个天资聪颖，可以增加他后面落榜时的虐心感——少年时快乐聪颖，志在必得，结果却屡试不第，郁郁不得志……+落差越大，情绪张力就越大，前面铺垫得越压抑，后面他“我花开后百花杀”的爽感就越强烈。+但要掌握好情绪调度，因为黄巢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当掘墓人，而是要本本分分参加科举，挤进体制去吃皇粮。+所以他的气质，并不是项羽那种“彼可取而代也”的霸气硬汉，而是《黄粱梦》中，卢生YY未来能“听不完的赞歌弄不完的权”的那种“想屁吃”的书生气。+黄巢家固然不差钱，但门阀社会的运转模式决定了他们在权力面前屁都不是，他要是不拼命爬上统治阶层，那他家就是养大的肥猪，谁下来都能割一刀。+所以他去考科举，多半也是背负家族使命的，不光是个人的荣华富贵岁月静好。+只不过他当时还太年轻，没看懂大唐科举是怎么玩的。+科举制度虽然在太宗一朝发扬光大，但最初承自带隋，隋文帝发现主打推荐的“九品中正”已经被玩坏——怎么你们推上来的官员全是自家的亲戚裙带？朕还怎么用人？+于是转头对大臣们说：“你们推荐的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咱也不知道，那就通过考试来筛选吧！”+也就是说，先推荐，再考试，然后给官做。+问题是谁愿意推荐黄巢这样的平民子弟呢？+而且就算是考试，当时也没有糊名制度，阅卷老师一看就心下了然——自己人就录取，不认识的就落榜。+考生们为了跟考官混成熟脸，都会在考前去串门拜码头，俗称行卷，也就是把自己的作品集和家谱拿给考官看，以求关照，肯定还有别的什么py交易，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最有名的行卷诗，要数孟浩然的那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是不是很眼熟？中学课本上学过，你当时知道这首诗是用来攀关系走后门的么？+其中的张丞相，就是大名鼎鼎的张九龄。+这便是隋唐时期的科举，它只是门阀士族的过墙梯，跟基层群众基本没啥关系。+李白够牛逼吧？“白也诗无敌”，家里还是四川首富，自己又才华横溢，但就因为出身不显，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巴结权贵，求取荐举。+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他一辈子只混到个“御用写诗”的待遇。+杜甫倒是一直在考，从二十三岁考到三十五岁，屡试不第，最终也干起了“投赠干谒，奔走献赋”的勾当。+混到到四十四岁才得到一个芝麻小官。+李杜的例子都太致郁了，我们搞点“大唐正能量”，讲讲符合主旋律的故事。+主人公也是老熟人，姓王名维。+这家伙运气好，一出道就抱上了歧王的大腿，但也不稳，万一别的竞争者有更粗的大腿呢？+当时最粗的大腿是玉真公主。+她是唐玄宗的胞妹，基本说啥皇帝就信啥，于是歧王就带着王维去公主府搞社交。+公主一看，哇塞，这是哪家的小哥哥哟，不光人长得帅（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还会搞音药。+歧王是懂看眼色的，马上就说：这小伙身负大才，但就是有点轴，他曾立下誓言，只要不是被点为头名，就绝不参加科考，你看这可怎么搞，真是愁死个人！+公主莞尔一笑：嗐，我当是什么呢，这有何难，我给他点成头名不就行了？+歧王：我听说您已经把头名许给了张九皋？+公主：我哪里认识什么张九皋喔，不过是应了别人的托请罢了，我现在想指给王维，那头名就是王维的。+后来王维果然高中，但你知道这个张九皋是谁么？就是前文张丞相（张九龄）的亲弟弟。+所以唐朝的科举，压根考的就不是什么才华——公主说你有才华，你才真的有才华。+就从这几个人的遭遇来看，大唐官场是个什么德行，你估计心里也有底了。+这还都是“开元盛世”的背景下发生的故事，放到黄巢生活的晚唐，朝堂上不仅有门阀垄断，还有更加恶劣的宦官专权和牛李党争，早就阶层固化得不成样子了——每个掌权的人都在想尽办法拉帮派、搞山头、任人唯亲。+黄巢家只是个贩私盐的，论家资不如李白，论传承不如杜甫（杜甫老爹是兖州司马），论颜值不如王维，论才华……+算了，不论了，反正也不是个靠才华就能当官的年代，这下他连所处的时代进程都不如前面仨，你说黄巢还怎么努力？+能不迷茫么？+但若你穿越过去，对年轻的黄巢说——别考了，陪跑而已，他估计还要用斗大的拳头削你。+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机会渺茫，只不过这是他阶层向上的唯一机会，不试一试，总归不甘心，也许真的“心若在梦就在”呢？+万一，我是说万一……中了呢？+知道唐太宗为什么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了吧？说的就是给你个“万一”，然后你就在那考哇考哇考。+黄巢屡考不中，未必没试过搞社交、混圈子、拜码头、抱大腿。+但你想想，那些门阀世家看到他的拜帖，是个什么场景？+黄巢？哪个黄？+赶紧丢了，快，千万别让人看到我们跟姓黄的什么人有交集，以后除了‘五姓七望’，别家的帖子不要往里递了。+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沾边，真是烦死了……+黄巢被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被一遍又一遍地奚落，被一波接一波地嘲讽，他从焦虑、迷茫，慢慢转向沮丧、虚无，之后是无奈、绝望……+这里要开始转折了——大唐科举的报录比决定了，几百个举子中，只能有一个上岸，还不见得是“考”上的。+于是剩下的举子们，曾经在这条赛道上卷得多努力，就会在落榜后，对这套系统有多不满。+也就是说，那套“黄粱梦”似的筛选机制，在培养了一批坚定的支持者之余，又塑造了几百倍于前者的掘墓人。+从这时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开始在黄巢心里发芽了。+绝望，死寂一般的绝望，然后在一个无眠的清晨，在他无数次凭栏驻足的窗台上，他瞥见一盆将开未开的菊花，像触电般，他瞬间领悟到了——凭什么？+凭什么那些高门公子生下来就有高官厚禄？+凭什么我们平民子弟，就要世世代代吃苦？+他说要努力，我悬梁刺股，他说要陪笑脸，我屈膝跪舔，可命运的应许，永远只有失望的敷衍。+不是我不够强，是这世道不昌，继续在吃人的规则里苦耗，只会辜负这堂堂七尺和大好时光！+罢，罢，罢，他最后一次拍响栏杆，把手拍得生疼。+他端起那盆还只是一棵草头的菊，极目远望，用尽力气，想眺尽长安的高门大户，眼中喷着怒火，口中振振作声，咬牙切齿地吐出：+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唐·黄巢《不第后赋菊》+不第的黄巢离开了长安，就像无数个满怀希望而来，又满载失望而去的年轻人一样。+长安见惯了这样的来来去去，不会为他们发出哪怕一声叹息。+然而黄巢带走的不止有决绝，还有滔天的恨和无尽的怒，它们终将化成冲天的血火，穿透这高傲的长安！+但此刻他需要蛰伏，静待他的“秋来九月八”。+晚唐的统治者太会作死了，很快就把深秋的寒气传递给了每一个人，“九月八”想不来都难！+02+什么叫气数？+从上一节我们可以总结出——当知识精英被排斥在权力体系之外，他们在主流系统中晋身无望，就只能去体系外寻找机会，成为边缘人。+黄巢选择的是回老家贩私盐，积攒声望和资本。+这里先让他攒一会儿，我们把镜头摇向大唐帝国的朝堂，看看鲜衣怒马的达官贵人们在搞什么鬼，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有没有准备。+晚唐的政治格局，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三足鼎立——大内朝堂被宦官把持，官僚机构被门阀垄断，地方藩镇被军阀占据。+这三波势力，谁也不服谁，谁也不尿谁。+老百姓就在这权力磨盘的夹缝中，艰难求生：+门阀是世袭官僚%2B家族关系网，懂？家族传承吾辈责嘛。+藩镇则是割据军阀——有地盘、拥私兵，把朝廷号令当放屁。+光这两样已经是作大死了，但晚唐的另一样特产——宦官，也是历史上独一份的存在。+他们牛逼到什么程度呢？中晚唐的大太监，可以做到擅行废立，看皇帝不爽了，直接杀掉，然后在众皇子中随意挑一个。+挑错了也没关系，谁当皇帝不是当？+晚唐太监之所以牛逼，不仅在于他们作为最高领导的秘书，手握行政命令的发布权，还在于他们掌握了暴力机器——军权！+在首都之外，他们是监军；+在首都之内，他们直接控制禁军。+在著名的甘露之变中，大太监仇士余就是利用手中的禁军，血洗大明宫，把包括宰相王涯、李训在内的一众高官，杀了个鸡犬不留。+此后……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司马光·《资治通鉴》+著名晚唐诗人白居易，有一首流传千古的佳作：+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唐·白居易《轻肥》+题目中“轻肥”出自《论语》“乘肥马，衣轻裘”，意思是奢华享受。+这首诗的前文，全是在铺垫宦官的奢华，最后一句突然神转折，一瞬间，大量信息涌入你的大脑，一边是海天盛筵，另一边是大旱食人……+不愧是白居易，一个字，绝！+但大太监仇士良更绝，他在即将退休的时候，搞了个内部分享会，指导徒子徒孙们如何“宦官专权”。+我偷了份当时的ppt，贴在这里：+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为诸君计，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球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必斥经术，阇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相信看我文章的朋友，都能读懂是什么意思，我就不翻译了。+你想想看，大数据是不是就这么摆布你的？+它先用低级趣味掏空你的大脑，再用消费主义掏空你的积蓄……+大太监仇士良比大数据还早了一千二百多年，你就说牛逼不牛逼吧？+宦官的坏，往往坏得都比较彻底。+试问什么样的人会去做太监？基本都是那种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渣!+他们骨子里自卑压抑，又因身为家奴而长期缺乏尊重，出头之后就拼命找补，所以太监大多心理变态不当人。+而且他们又不怎么读书，家国大义什么的，全不理会，更不会有什么理想抱负之类的高级趣味，这些人掌权之后，干的无一例外都是极致利己的勾当，而且目光短浅。+你说大唐朝廷是这么个德行，那中央指令派下来，还有权威么？+唐朝的藩镇割据，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愈演愈烈的。+宦官专权，说到底也只是系统性危机的一种表现形式，并不是问题的源头，如果皇帝稍微给力一点，宦官就没那么能作了。+比如晚唐的唐武宗、唐宣宗，就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宦官作妖。+但什么样的皇帝上台，是件非常随机的事，所以问题的源头，在于当时并没有一套制度体系，确保上台的皇帝是英明神武的。+这是世袭制的bug，要到一千年多后才能修复。+但藩镇割据的源头，当时就很清楚——在于唐朝没能及时改革不合理的财税制度，结果恶化了庄园经济。+唐朝一开始的税收体系叫“租庸调”，有田即有租，有身即有庸，有屋即有调。+这是配合唐初“均田制”搞出来的，理想化的状态，是官府给每个成年男子分田，然后根据分田记录收税。+后来随着田地不断被兼并，官府手里已没田可分，但税还在收，于是不断向下摊派。+由于税负压力过大，农民争相逃亡。+你邻居逃了，朝廷就把税摊到你的头上，你活不活得下去他管不着，反正他要收的钱一分不能少，你逃不逃？+大家都逃，逃去哪儿呢？逃到到世家大族名下，去给他们当佃农。+因为他们的土地不用交税，佃农只需按时交租，比层层盘剥的朝廷正税少得多，庄园经济就这么形成了——世家大族在朝堂有人脉，可以影响政策走向，在地方有地盘、有丁口，已经形成自循环的生产系统，关起门来就是个国中之国。+后来安史之乱爆发，朝廷财政崩溃，给不了钱就只能给政策，让世家大族自行募兵，财政军事一把抓，结果就更加势大难制了。+到唐德宗时期，农民已经快逃没了，“租庸调”彻底失去了意义，于是改行“两税法”，按实际土地占有，向地方征收财产税。+但你中央得够权威，地方才愿意给你交钱，对吧？在朝廷权威江河日下的晚唐，地方上贡的两税收入越来越少。+再说各地藩镇都忙着搞军备竞赛呢，哪有钱上交？+问题是藩镇越兵强马壮，朝廷又越不敢让他交钱，就这么一直恶性循环……+中央要用钱呀，过惯了“轻肥”日子，你让人突然勒紧裤腰带，这谁适应得了？+关键是钱怎么搞？+大唐朝廷的收入来源，除了两税，还有一个重要板块，就是盐铁官营。+其中大头是盐，因为铁是耐用消费品，一把菜刀爱惜点用，甚至可以传宗接代，但盐就不一样了，是快消品。+所以唐朝财z越吃紧，老百姓吃盐的成本就越高。+但盐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制作流程很简单，也不像现在的房子，卫星轻易就能拍到你违建，然后给你拆了。+巨大的利润空间，简易的制作程序，决定了在唐朝贩私盐是很时髦的行业。+黄巢、王仙芝等人，便是个中翘楚。+官盐太贵，老百姓就买私盐，那朝廷能不管嘛？别看大唐朝廷在很多事情上都拖拖拉拉毫无效率，但在打击盐贩子、拢住钱袋子方面，非常卖力。+于是贩私盐不光赚钱，还很锻炼人——黄巢就是在和官府的不断周旋中，锻炼出了卓越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打响了盐帮教父的ip“黄六爷”（黄巢排名老六）的称号。+黄巢的这段经历，史料很少，但少有少的好处，给我们留下了充分的文学创作空间，这段要是能拍成电视，高低要给他整一段《教父》的戏码：+在一炷香内看到本质的人，和花半辈子也看不清一件事本质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命运。+——黄·Vito+Corleone+·巢+其实黄巢的心理弧光很像二代教父麦克，一开始看不惯打打杀杀的盐帮大老粗，一门心思考科举进体制，去跟门阀世家的公子哥们谈笑风生。+结果放下笔拿起刀的那一刻，他才重新认识了自己。+跟贪guan污吏打交道之后，又重新认识社会。+你甚至可以脑补一出“反向无间道”的戏码。+比如朝廷为了抓住大名鼎鼎的黄六爷，特地挑选一好手去盐帮卧底。+卧着卧着，很快就被黄巢的“大哥魅力”给折服了，觉得那才是他想成为的real+man。+而且由于深入基层，他见到了民间疾苦和朝廷残酷无度的剥削，就说贩私盐这个事吧，道德上还真没啥好指摘的——朝廷让大家吃不起盐，盐贩子让大家有便宜盐可吃，就跟《我不是药神》里演的那样，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不一定呢。+于是该卧底一阵纠结之后就被策反了，成了双面间谍。+最好再跟黄六爷的女儿谈场撕心裂肺的恋爱，支线剧情都可以安排上了。+扯远了，再说回黄巢，他想干的事业，光有个ip还不够，只能圈粉那些反体制的边缘人物，终究是少数，只要烈火烹油的社会土壤没形成，黄巢混来混去，顶多只是个黑道老大。+还得等，反正唐朝这江河日下的造型，也不用他等多久。+现在人把朝廷权威的丧失，称为塔西佗陷阱，意思是大家信不过朝廷，随便他怎么发号施令，都不会得到有效执行，民众们要么反着来，要么阳奉阴违。唐朝大厦的倾覆，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这里面固然有朝廷丧失权威的关系，但更多还是财zheng危机引发了信任危机。+这里我讲两个小故事，描述下唐帝国的信任危机是个什么样子。+铁饭碗信仰的，古已有之，尤其是天灾人祸比较多的时候，就会愈加强烈——谁不想去吃一口旱涝保收又体面的皇粮呢？+但考科举做大官，终究只是少数人的见识，大多数人往体制跑的方式，要么去地方县衙做个基层吏员，这还得是有关系读过书的才行。+更草根的，就是去当兵。+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吧？但到了唐朝后期，一半由于贪腐，一半由于财z困难，这些基层编制人员的粮饷也发不出来了。+第一个故事得从南诏国的反叛开始说起。+南诏在大唐的西南边陲，也就是现在的云南、越南那一带，大唐鼎盛的时候万国来朝，他们也来了。+跟其他藩属国一样，南诏也向长安派遣留学生并通贡，其实就是从唐朝领取好处，纯纯的金钱外交。+因为长安不仅要免除这些外国留学生的食宿，还得给他们提供高额补贴，简直就是超国民待遇。+通贡就更好理解了，他们在贡书里对大唐皇帝说几句天朝上国的好话，朝廷就给他们各种赏赐。+但晚唐财z不是不行了么，给不起好处了，再加上朝廷权威连续被打脸，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按捺不住作妖的心思了——你不给钱是吧？行，我自己来抢。+于是南诏大军北上，大肆劫掠，一度攻到了成都。+危急关头，成都守将信仰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铁律，许下承诺，只要大伙拼死血战，就超额发工资%2B奖金%2B补贴。+靠着如此感人的offer，招募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这群要钱不要命的人果然能打，很快就打退了南诏军。+后来朝廷派高骈主持西南防务，过来一看，府库空了，别说奖金，就连正常工资也发不起了。+于是高大帅大手一挥，缩编，裁军！+裁谁？自己的心腹肯定不能裁，于是刚立下战功的成都敢死队，就变成了卸磨杀驴的驴。+没法子，谁让你们没背景没关系呢？+但这帮人可都是战场上拼下来的，不给钱还要裁员？想都别想，瞬间炸营，吓得高骈跳进粪坑才躲过一劫。+高大帅爬起来之后，一边好言安抚这帮大头兵，承诺一定会给钱，什么裁员？都是谣言，误会呀兄弟！+他又是指锦江发誓，又是对鬼神赌咒，你们信不过我高骈，还信不过朝廷么？+当兵的哪见过这？一看高大帅这人浓眉大眼的，态度还这么诚恳，人家位高权重又是名门之后，不至于骗我们吧？立刻表示，信得过、信得过，遂退回了营地。+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骈调集亲兵，冲进了成都兵驻地，见人就砍，男女老幼一个没留。+另一个故事，就是有名的“庞勋兵变”，《新唐书》认为唐朝要亡的信号，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庞勋等人，原本是江苏徐州的子弟兵，被朝廷派到桂林，同样是去防御南诏。+原本说好三年轮换，但朝廷根本没钱轮换，结果就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徐州兵忍不了了——我们要回家！+但朝廷连路费都给不起了，只能厚颜无耻地说：“你们再守一年吧！”+叔可忍婶不能忍，八百戌卒愤而举事，一路从桂林打回了徐州，他们沿途穿州过府，越打队伍越大。+到了徐州界内，还能做到约束士卒，严肃军法，结果获得了大批百姓的投靠。+徐州自古是兵家重地，城防坚固，竟然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这么点人攻破了。+他们俘虏了城内一众高官，把他们开膛破肚，碎尸万段。+应该是庞勋兵变启发了黄巢，让他觉得大事可为。+《新唐书》说：“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因为在这之前，虽然唐朝也一直是兵连祸结，但基本都是庙堂斗法、神仙打架，不是朝廷打不听话的藩镇，就是藩镇之间互相抢地盘，普通人冲上去，只能当炮灰。+但庞勋这个小草根能打出“天下震怖”的规模，明确递给黄巢三个信号：+1）唐朝财z危机，已经连自己的军队都指挥不动了；+2）世界是个草台班子，这唐朝的官也太拉了，除了欺压百姓刮地皮，啥也不会，平时正襟危坐官话连篇，真打起来，只剩求饶的本事；+3）造fan事业的群众基础已成。黄巢很清楚，当反贼是个掉脑袋的职业，除非是横竖都活不下去，否则不会有人轻易提着脑袋跟你干。+但在晚唐，最容易的就是活不下去，所谓民不聊生是也。+你说guo家被搞成这个样子，朝堂上的人难道不知道么？+他们什么都知道。+翰林学士刘允章曾上书直谏，列举了“国有九破、民有八苦”，指出弊政之源在于“权豪奢僭”、“长吏残暴”、“赋役不均”、“食禄人多%2C+输税人少”。+百姓在“官吏苛刻”、“赋税繁多”的剥削下，“冻无衣，饥无食……号哭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出身范阳卢氏（七大家族之一）的卢携，文章写得更好，画面感也更强：+我曾亲眼看到关东的旱灾，春麦收成只有往年一半，秋粮寥寥无几，菜蔬几乎绝收。+百姓只能将蓬草的种子磨成粉，和着槐树叶子下肚……年复一年地歉收，百姓不断逃荒，留下老弱，坐困荒村，慢慢等死！+都这个样子了，各州县仍然要向三司（三个中央财政部门：盐铁、度支、户部）缴税，各地官吏还在对穷苦百姓催逼勒索，酷刑拷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百姓即使卖掉破屋，让妻子、女儿去当别人的奴婢，所得的几个钱，也不过够税吏一顿吃喝，根本就到不了国库！+更糟的是，在正税之外，地方上还有五花八门的杂费、差役，对百姓层层盘剥，如果不马上采取行动（减免税赋），百姓怎么活？+——麦老师·《五代十国全史》+所以，你要说庙堂之人啥都不知道，恐怕是小看了他们的智商，但要是看到这些奏折，就以为他们心系百姓，那又过分天真了。+这些人吧，用一句话形容最为贴切——文章著尽天下事，不肯俯首问苍生。+前面那个刘允章，后来当了东都留守，黄巢杀过来的时候，直接开城投降了。+卢携写奏章的时候，也是书生意气，一副要为民请命的样子。+大太监田令孜（实际掌权者）就对他说：如果你觉得朝堂不好，就加入它，建设它，而不是抱怨它。+卢携毫不犹豫地加入它，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既得利益者。+他一路风生水起，混到了大唐头号宰相，在独断专权和吃拿卡要方面，丝毫不输历任前辈。+掌权后的卢携或许偶尔还能想起为民请命的初心，又或许他想开了，知道个人努力终究敌不过系统的堕落，于是从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了利己主义者。+骂卢携精致利己肯定没问题，但他好歹下过基层，看到过民间疾苦，更多的朝廷官员，早就脱离群众了，由于长期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物种——高高在上，有一种骨子里生出来的，对底层人的漠视。+《资治通鉴》上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的是陕西闹旱灾，据说连县官都活不下去跑路了，于是朝廷就派崔荛（raó）作为观察使，去了解实际情况。+这个崔荛，出身清河崔氏，也是7大家族之一，结果他到了陕西啥正事不干，就整天吟诗清谈。+有人说你应该到下面去看看，但他自命清高，觉得这破事有啥好看的？+后来百姓找上门来诉苦，说大旱无收，请求免税、赈济。+他却指着院子里的树说：这不是还有绿叶子么，哪来的大旱？+“来人，把这些寻衅滋事的刁民打上四十大板，看他们还敢不敢造谣！”+有这样的人执掌公器，不民变就有鬼了。+后来乱民冲击州府，崔荛落荒而逃。+逃着逃着，路上口渴，就跑到一个农户家里讨水喝。+农户一看是穿官服的，就往碗里撒泡尿递给了他。+他也只能吨吨吨地喝掉，不然打死丫没商量。+以前我觉得古代官员抱怨底层“不为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很不可思议——你到底咋想的？人都快饿死了，别说动刀子，就是生咬你都正常，你竟然指责他为啥不老老实实饿死？听听，这是人话么？+后来看到同样的事情，情绪就稳定多了，因为我想明白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和底层人是同类。+这种思维方式在晚唐的门阀子弟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们小圈层通婚，几代人繁衍下来，已经事实上形成了对中下阶层的生殖隔离，怎么可能会共情普通人的疾苦呢？+就是搁现在，有些专家动不动就说什么“谁家还拿不出个50w？”+你难道指望这样的人去和年轻人共情，去理解大家对高房价的抱怨和不婚不育的躺平？+专家才过几年好日子，更何况是那种四世三公的门阀世家。+撕裂社会的，从来都是人祸，但引爆矛盾的，又往往是天灾！+旱灾之后，必有蝗灾。+古代讲究天人合一，按理说，天象都这么接二连三地“示警”了，朝廷总该有些痛的领悟吧？+他不，他是懂得丧事喜办的：+京兆尹杨知至奏曰：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宰相皆贺。+让人毛骨悚然的，不是有人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欺骗皇帝，而是“宰相皆贺”四字，意味着这不是某个跳梁小丑的媚上把戏，而是一场集体骗局。+这预示着该死的晚唐朝廷，已经进入死亡倒计时，不再是某个强人所能力挽狂澜的了。+建议把875年“感动大唐”的奖状颁给蝗虫，颁奖词我都替唐僖宗写好了：+它们是一群觉悟的虫，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虫，在皇帝思想的照耀下，在诸公光辉的感召下，它们宁可抱着荆棘饿死，也绝不吃一口庄稼，让我们向它们致以崇高的呱唧！+既然蝗虫没吃庄稼，那自然就不用赈灾喽？+京兆尹说，我也是大唐的五千万分之一，我怎么没受灾？+宰相又问了一圈堂上的衮衮诸公——果然没人受灾，看来灾情之说，纯属谣言。+于是流民失所，哀殍遍野。+当这些老实巴交的淳朴农民，为了口吃的，就敢红着眼拼命的时候，取之不尽的兵源，就形成了……+每每看到这个环节，我都有个感慨——在古代当农民，实在是很没前途！+别看“士农工商”的排序里，“农”的序列并不低，但它这个“农”，指的是地主。+“士”是官僚，“工”是工程技术或医学专家，最后是“商”，如沈一石、沈万三之流。+底层农民不入流。+有人说职业不分贵贱。+说这种话的，多半因为他不用担心自己掉到“贱”的位置——职业分不分贵贱，是社会结构决定的，不是他嘴硬说没有就没有的。+总之，如果你穿越到古代，宁愿学韩信去当盲流子，或者学关羽去当逃犯，也千万别老老实实当农民。为什么这么说？+1）在外儒内法的驭民体系中，农民注定被bo削得最惨。+因为他们是被钉死在土地上的，方便编户齐民、敲骨吸髓。+2）经济剥削一定是和精神pua一起喂下来的。+因为对规训好的农民搞bo削，成本要低得多，这就是秦朝严刑峻法二世而亡，而汉武帝用儒教打补丁之后，皇权体系得以绵延两千多年的重要原因。+3）至于被规训好的农民什么样？建议大家读一下我知乎的回答《为什么我的父母是社会底层，却还想用他们那套思维束缚住我？》。总结起来就是，长期的经济禁锢和思维压抑，使农民既缺乏反抗意志，也缺乏相互间团结合作精神，所以任人拿捏。+部信你数数看，历史上的数次农民qi义，哪一次是农民领导的？+陈胜、吴广是戌卒军官；+刘邦、萧何是基层公务员；+张角是宗教领袖；+大家最熟悉的水泊梁山，其真正的组织核心，也是一群被体制排斥的建制派精英。+朱元璋、汤和、徐达等人的农民成分确实高一些，但他们继承的是白莲教、郭子兴（家有财产，广结壮士）的红巾军。+李自成先是驿卒后是军官，是因为闹饷而带队伍哗变了。+有人说，洪秀全、杨秀清等人总是草根得不能再草根了吧？除了洪秀全读过点书，其他人都是烧炭工。+你可别小看了烧炭工，他们要把炭背出广西的深山，再长途运输到粤闽浙一带卖掉，这一路上不是村寨就是土匪，所以经常要搞武装运输，没有高超的组织能力是很难办到的。+你以为杨秀清只是个皮肤黝黑吃苦耐劳的小喽啰？其实人家是帮派大佬！+总之，古代农民的生活，不可能是个“长发垂髫，并依然自乐”的桃花源，而更大概率是闰土那样——+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定规……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所以桃花源注定找不到，但闰土遍地都是。+达里奥的新书《原则2%3A应对变化中的世界秩序》里有一句话——当知识精英被排斥在权力体力之外时，颠覆秩序的变化就会到来。+也就是说，世界秩序从来都是由知识精英决定的，这里说的是知识精英，并不是权力地位的精英。+在马克思主义的认知体系中，知识精英指的是能组织生产的一群人，比如工业社会的领导阶级是工人阶级，而不是收租吃息的资产阶级。+说这么多题外话，是想解释下历史书上说的“农民阶级局限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没有任何不尊重农民的意思，我恰恰认为指出其痛苦之源才是最大的尊重。+你想象一下，假如陕州观察使官崔荛下到基层，拉着一位老农的手说：“职业不分贵贱，你的工作很伟大啊！”+你觉得这个是尊重？你信不信他转头就吐槽你“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总之，是经济剥削和精神pua的双重压迫，造成了小农阶级的局限性，导致古代农民很难主导自身命运，只能任凭历史大潮和精英意志的裹挟，被人用短期利益和暴力手段所驱使。+当然了，也不排除有少数人能在之后的社会历练中获得突破性的成长，从而成为泥腿子将军，但小农阶级整体性地被压迫、被愚弄，却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意思是说——兴，他们是工具，+亡，他们是炮灰！+历史的车轮转呀转呀转，转到唐朝末年的时候，又轮到农民当炮灰了……+03+门阀是怎样和唐朝一起灭亡的？+农民或当炮灰，或为饿殍，很快，商贩也活不下去了。+经济链条就是这样运转的：底层人口丧失消费力，商业就会转入萧条，然后税源枯竭、国库空虚，以至于无钱支付军饷和薪俸，于是朝廷失去对时局的控制力。+多读经济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用真实的生活逻辑去理解历史兴衰，然后才能真正看到历史中“群众的力量”，不然就会被王侯将相的英雄史观给带着走。+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到，在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中，经济危机是层层向上传递的——下面不好，上面也不会好——根本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前后脚地倒霉罢了。+所以当老百姓穷得叮当响的时候，黑社会（私盐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饭都没得吃，还吃得起盐吗？+不好过，那大家都别过，头一个掀桌子的，是河南盐帮首领王仙芝。+不得不说，反贼队伍也是有高人的，他们直击痛点，传檄天下，说百姓之所以这么苦，就因为唐朝贪腐重税，贫富不均。+怎么办呢？+天补平均——他不平均，你就帮他平均！+一看河南同行抢先下手，山东盐帮也坐不住了，黄巢很快就聚集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和王仙芝汇合。+他们号称“草军”，不知道是不是“春风吹又生”的寓意，反正打起来之后的效果，的确是“春风吹又生”。+正规打农民军，基本是碾压局，但只要没碾压掉骨干，在遍地流民的情况下，东山再起是so+easy的事。+《大明劫》里，孙传庭说，李自成可以败个十回八回，但他孙传庭败一回都不行，这还真不是情绪上头的瞎说。+但站在起义军的视角，会发现他们也很不容易，一是流民军空有声势，没有战斗力，一冲就溃，跑得了固然幸运，但幸运女神是你家圈养的呀？一直跟着你？+二是流民依附过来是要吃饭的，那么多张嘴，怎么养活？+所以王仙芝刚举起反旗就想到招安，他越打越觉得造反事业就像一个通关游戏，过了第一关，可以选择拿走1万奖金，从此告别游戏。+也可以选择继续游戏，因为过了第二关，奖金会加到100万，但如果闯关失败，不光第一关的奖金没了，命也会没。+换你你怎么选？+王仙芝认为，下海创业不如招安上岸，有稳定日子，还要什么自行车？+他显然不懂经济，贩盐造反不稳定，跑进体制就稳定了？体制又不搞生产，还不是依赖农民供养么？农民都逃荒了，拿屁供养。+不懂经济暂时还不会死，但不懂政治直接坑死了他。+首先，他看不出唐朝招安政策的不诚意，当时只给他封了个类似于宫廷仪仗队长的小官，工作内容是给大太监开道。+没想到王头领竟乐呵呵地接受了。+其次，就这么个官，还只封给了王仙芝，老王也能同意，丫这么带团队，不散就有鬼了！+黄巢率先发作——老子豁出命去跟你干，你丫格局也太小了吧？这官多小就不说了，你一旦离开队伍，进到人家地盘，你怎么死都不知道。+再说兄弟们怎么办？拼死拼活，就给你老王做嫁衣是吧？+说罢，劈头盖脸对王仙芝就是一顿输出。+你说小弟们也没拉着点么？拉啥呀，把弟兄们都给卖了，你要在现场，估计都得忍不住叫出声——“打得好”！+早点认清王仙芝的面目也好，及时止损，犯不上被这样的人带上绝路，竖子不足与谋，黄巢果断分家，自己带队伍走了。+果然，王仙芝很快就被剿了，脑袋装在盒子里示众天下，尚让带着残部追随了黄巢。+自此，黄巢成为反唐正朔，号“冲天大将军”，这家伙是一刻都没忘记“冲天香阵透长安”的理想啊。+See？王仙芝死就死在没见识上！+什么叫有见识？就是对事物发展有准确地预判，这种预判来源于对世道人心的精准拿捏，比如曹操的青梅煮酒、丞相的隆中对，他们通过一鳞半爪的信息，快速脑补出事物和人物的发展走向。+黄巢能走更远，就是因为更有见识，他当boss之后，也搞过招安，因为他明白，想要光明的未来，必须建立根据地，对农民军进行系统整编。+他一路打一路跑，从河南转战湖北，然后到达浙江、福建，终点定格在广州。+唐朝的广州跟现在很不一样，那会儿还是个蛮荒之所，只有被贬谪的官才会被发配去那里吸瘴气。+但是吧，由于地理位置优越，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外国客商，所以是个关税重地。+黄巢便以此为筹码，向朝廷喊话——招安我吧，封我个天平节度使（天平镇是黄巢老家）就行。+但朝廷不干，一直就在招安的核心条款上和黄巢battle。+朝廷说：解散军队，不给地盘，中央任职。+黄巢说：那不如直接把头送给你好了，你什么信誉，心里没逼数么？+谈不妥就不谈了，起义军愤而攻进广州，在城内大肆劫掠。有记录说，仅他们杀死的外国客商，就高达12万，这也成了黄巢获封杀人魔头的一大证据。也有考据说这个数字不准，因为当时别说广州，就是整个广东，都不可能有12万外国人。+但黄巢军抢劫杀人是没得洗的，报应也很快就来了——他们多是北方人，水土不服，瘟疫肆虐，人心思归。+根据地建设失败，他只能掉头继续打游击战。+后来不少人据此批评他不搞根据地，搞流寇主义，+我不认同这个观点。+首先黄巢的处境跟朱元璋完全不同，老朱之所以有条件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是因为北方有好几支义军在帮他堵枪眼。+而在黄巢这，他自己就是堵枪眼的（就因为他堵了枪眼，李克用才能死灰复燃），并没有从容发育的空间，流动作战是基于现实的最佳战略。+其次，藩镇固然不会为李唐江山拼命，但你要是把根据地搞到他地盘上，他一定跟你死磕到底。+而且当时草军一路对门阀地主打砸抢烧，把世家大族吓坏了，在打击黄巢这件事上，他们的做法出奇地一致——你从我眼前过没问题，咱们互相尊重，但你要是打算长驻，真当我五代家业不要了？+虽然但是，藩镇们也很有默契地给了黄巢生存空间。+朝廷的算盘是让藩镇斗黄巢，最好两败俱伤。+但藩镇也是千年的狐狸——养寇自重那套，玩得贼溜。+这也不能怪藩镇腹黑，实在是唐朝的信誉太差，从安史之乱那会儿，就不停搞卸磨杀驴，例子不胜枚举，远的不说，光前面提到的成都敢死队的事，就挺败人品的。+所以藩镇心里都有本账——替唐朝打仗最没劲，不是监军宦官捣乱，就是朝廷遥控微操，这你能打赢？+就算你运气爆棚，侥幸打赢，但人家首先想到的，不是封官厚赏，而是夺你兵权，理由是担心你变成下一个安禄山。+你说你忠心耿耿不想反。+不好意思，你想不想，那是你的事，你能不能，才是朝廷的焦虑。+摊上这么个朝廷，换你你不搞搞割据？+搞割据，都会懂“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只要你不打到我的地盘上来，你在别的地方闹的动静越大越好！+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中说道：+黄巢渡过长江四次，黄河两次。这位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流寇发现唐帝国中有无数的罅隙可供他自由来去。各处地方官员只顾本区的安全，从未构成一种有效的战略将他网罗。+流动作战固然符合当时起义军的生存需要，但我们心里要清楚——这是一种没有前途的打法，迟早药丸。+好在唐朝完得更快，很快就把大好局面送上来了。+这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当你知道对手很拉的时候，要苟住，你要坚信，对手会给你送血包。+黄巢这一路，有两个重要血包，如果拍成电视的话，爽得飞起。+第一个血包叫李系。+这个人可不得了，祖上是在凌烟阁挂过照片的，如果按“家族传承吾辈责”的逻辑，那他必定是“龙生龙、凤生凤”喽？+唐朝就是这么想的，于是往他身上狂堆资源，给他凑齐了10万大军，势必在潭州，一口吃掉黄巢。+让我们把镜头给到李系大将军——他盔甲鲜明，谱摆得老大，话也不好好说，全是“虚虚实实”之类的兵家黑话，把手下人搞得云里雾里，他自己却老神在在。+我们现在对这种行为有个亲切称呼，叫装逼，果不其然，他很快就被雷劈了。+劈他的雷甚至连锤子都拿不稳——刚经历南边的瘟疫，战力损失大半，又经过有由南到北的万里转战，士气还得打个折上折。+但官二代李系的操作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黄巢没来的时候，他装逼；黄巢一来，他吓尿了，直接手足无措，连句“优势在我”都说不出来。+他兵力占优，又据守坚城，要么野战，要么死守，总之是占尽主动，结果他啥都没做，让我想起《兄弟连》里的戴克中尉，就是那位接替的E连连长，短兵相接时，蹲在草垛后瑟瑟发抖，啥命令也发不出，让精锐的E连损兵折将。+黄巢刚开始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别™是有什么大招吧？扮猪吃老虎？+但转念一想，不至于，这些年跟官二代们打了这么多交道，这些人什么成色，再清楚不过。+于是瞬间淡定下来——围上来，攻上去！+您猜怎么着？只用了一天，李系的十万大军就土崩瓦解。+要知道这可是攻城战哦，在著名的睢阳保卫战中，临时上岗的张巡，仅以七千残兵，就挡住十八万安史叛军10个多月。+知道什么叫将熊熊一窝了吧？那就是十万头猪，一天也抓不完呀？+第二个血包叫高骈，也是个二代，却是有两把刷子的二代。+前文提到在成都搞卸磨杀驴的，就是他。+高骈一接手，很快就把黄巢打得差点崩盘，正规军还是比农民军要厉害，怎么办？+诈降！+当对方是傻子么，会信这套？+你可能不会信，但高骈这种世家子弟一定会信，因为他从骨子里就沁出一种优越感，他看待农民军的态度，就跟三体人看地球人似的——主不在乎！+真降假降有什么分别？反正老子都拿捏你了。+既然黄巢手到擒来，那诸道援军可以退了，没出发的赶紧别动，怪烧钱的。+再说功劳都是我高骈的，你们也想来分一杯羹？没门！+于是围堵黄巢的军队就这么散了，唐军战士也觉得战争快结束了，一个个战意懒散。+黄巢就利用这难得的空档，对义军进行了全面休整。+当高骈还沉浸在建立起挽帝国大厦于将倾的不世功勋时，黄巢那边投降的声音怎么没了？+于是高骈特地给黄巢发了条信息——+高骈气急败坏，什么“不可怒而兴师”的兵法教条也不管不顾了，立刻点兵攻打，结果大败亏输，把装备和军心全送给了黄巢。+此战之后，高骈躺平了，不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躺平，跟现在失意的年轻人没差，什么建功立业、光耀门楣，qnmlgb的！+高骈这一躺可就完蛋了，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是唐朝最后的精锐。+朝廷急了，把高骈骂一顿，但他现在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手握重兵，你能怎么办？+有人提议，黄巢不是想当天平节度使么？封给他吧！+晚了！+现在的黄巢就像一只大牛股，人家跌停的时候你不收购，现在牛气哄哄，那就不是这个价了！+关键是你有什么筹码来谈呢？+你现在连高骈都指挥不动，更别说那些割据已久的军阀。+黄巢很懂藩镇的心思，传檄各镇——你们守好自己的地盘，我不针对你，你也别来惹我，现在李唐要完蛋了，犯不着搭上自己。+他还狠抓了一把军纪，对平民大致能做到秋毫无犯。+但对官吏就不一定了，人家是流贼，不抢，你让人吃啥？不挣有钱人的钱，怎么天补平均？+880年十一月十七，起义军攻克东都洛阳。+十二月初一，攻克潼关天险。+初五，唐僖宗跑路，金吾卫大将军张直方，带着文武官员，毕恭毕敬地来到灞上，欢迎黄巢入主长安。+他们跪在凛冽的寒风中，不久，隆隆的战鼓，敲得惊天动地，战马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从洛阳开往长安的辎重车辆绵延不绝，仿佛一条吐着毒信的大蛇，势要吞下曾令万国臣服的长安。+打头的是黄巢的亲军，他们披头散发，身着锦衣华服，腰系锋利宝剑，踏着整齐步伐。+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四匹纯黑大马，拉着黄金御辇，在黄色的锦绣冠盖下，端坐着须发戟张的黄巢。+他后背挺得笔直，双目直视巍峨城楼，思绪里天人交战——长安，我终于回来了，上一次我是失意者，这一次我是征服者。+上一次你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一次你是否会为对我的排斥而感到后悔？你是否会想，假如当年录了黄巢，他是不是就能安安分分过一辈子？+错！+没有我黄巢，亦有那洪巢、白巢……这世上不平之事车载斗量，试问哪一件哪一桩，不在制造黄巢？+长安啊长安，现在的你，就像跪在我面前的张直方一样，山崩地裂之前，你自视甚高；山崩地裂之后，你瑟瑟发抖，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草台班子罢了！+黄巢笑了，笑声里不光有名垂青史的快意，更有大仇得报的爽感。+门阀当初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既是规矩也是现实，现在他给你他的规矩、他的现实，阁下又当如何应对？+880年十二日，黄巢进入太清宫，翌日于含元殿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建元金统。+至此，黄巢终于实现了他“冲天香阵透长安”的梦想。+但“我花开后百花杀”还要再过几天。+因为他一开始并没想到“杀”，他在创业过程中发现，欲成大事，光靠农民兄弟不行，格局见识都不够，要形成有效组织，还得靠读书人。+他在南下广州的时候，就曾在团队里宣传——“遇儒则肉，师必覆”。+意思是，如果你看见读书人就杀，吃枣药丸。+这就是“天补平均”的坏处，吸引过来的，全是穷人，有钱人谁愿意跟你搞平均？+但在当时，穷人又读不起书，读书人不是士族成员，就是为士族服务的，总之都是天补平均的对象。+黄巢一路对世家大族及其仆从势力杀下去，到后面也有点方了，他从向唐朝请封天平节度使那会儿开始，就试图跟流寇主义做切割。但手底下的泥腿子们，又不是能用远见规划这些东西去说服的，只能编个顺口溜，提醒他们要尊重知识，不要对读书人赶尽杀绝。+现在占据长安，建立政权，格局更要拔高——必须要跟技术官僚合作，不然单靠手底下的这帮人，打打杀杀还行，发展经济、计划财政、工程建设……都™抓瞎。+于是黄巢下令，三品以上的官员滚蛋，四品以下的留任。+他这个令下得还是有点考量的，因为唐朝的官，三品以上是虚衔，基本不干实事。+结果好几天过去，除了张直方那帮投降派，没有一个人肯来打卡上班。+是不是小官都听大官的？于是改了条命令，甭管几品了，只要到吏部签到，立刻官复原职。+结果还是没人来！+假如你是唐朝旧官，在当时的情况下，你愿意去黄巢那儿上班么？+你不会，因为你看过历史，知道他们会失败，此刻加入他们，跟49年加入国军没分别。+当时没几个读书人加入黄巢，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读书人虽然酸腐，但的确更有见识，他们就是看出了这伙人政治水平太低，蹦跶不了多久，不愿意跟着陪葬。+但我认为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就是他们不屑于与农民军为伍——他们骨子里瞧不上，觉得黄巢即便登极称帝，也是沐猴而冠的假把式。+给李唐皇帝磕头，因为他们李家几世积累，贵不可言，你黄巢什么玩意？再说我什么身份，给你一个私盐贩子下跪？做不到！+这下打到黄巢的敏感点上了——玛德，我落榜的时候你们瞧不上，现在都当皇帝了，你们还瞧不上？+给老子杀！+于是长安城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李唐宗室和不合作的旧官僚被全城搜捕、斩首，史称一屠长安。+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件伤黄巢感情的事，就是投降的大将军张直方，竟然是个无间道，他把包括宰相在内的一百多位旧唐高官藏在自己府中，搞了场唐朝版的《辛德勒的名单》。+黄巢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围住张府，掘地三尺，鸡犬不留。+这一刻，他真的实现了“我花开后百花杀”。+我想这时的他并不快乐，观众看得也没有爽感，但在这里指责黄巢没意义，因为当门阀制度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这个结局就注定了——你们制造了太多的不平等，被pua的底层，就只能想到用屠刀来恢复平等！+就在黄巢在长安搞大清洗的时候，唐军的反攻，虽迟但到。+不知道是之前的进军太过顺利，义军飘了，还是他们尝过富贵的滋味就开始腐化堕落，总之，这一仗他们输得非常惨，五万精锐被平A。+他们一打败仗，长安城里也变得人心浮动起来，有一天，尚书省的大门上赫然出现了一首讽诗：+自从大驾去奔西，贵落深坑贱出泥。+邑号尽封元谅母，郡君变作士和妻。+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唯有一般平不得，南山依旧与天齐！+啥意思呢？就是说自从皇帝逃去成都，就乾坤颠倒日月倒悬了，原本富贵的变得落魄，原本贫贱的变得尊贵。耕田的人当了官，食肉的在吃糠咽菜，你说要搞平均，真平均了吗？你不过是把别人打倒，抢夺他的财产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平均，没看到南山跟天一样高么？+如果说不给黄巢当官，尚属于“非暴力不合作”的躺平式反抗，但直接写诗讽刺，可就是正面的骑脸输出了。+何况还是在他们打了败仗无处发泄的当口，这能忍？+于是黄巢二屠长安，把读书的、会写诗的，全抓起来弄死了。+这下真是自毁长城了，这么杀读书人，还能指望在历史上留下好名声？+再后来唐军大兵压境，黄巢基于对唐朝官吏的了解，算计了他们一把——先撤出长安，让他们争功，再趁混乱的时候杀回马枪。+不得不说，唐朝官吏在拉垮这块，每次都被黄巢算中了——他们不仅被黄巢打得损兵折将，还再一次让出了长安。+黄巢刚一回来，就又被激怒了。+因为长安人民竟把唐军当解救者！+“咋滴？敢情我成侵略者了？”他不理解，他明明“天补平均”，杀贪官污吏和酸儒文人哪里不好，哪里对不起你们？+于是这一次他不再约束军纪，任由疯狂的士兵烧杀抢掠，三屠长安。+韦庄的《秦妇吟》，完整地记录下了黄巢血洗长安的过程：+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斗粟。+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千间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这首诗非常长，我只是截取了其中比较能说明问题的几句：+1）黄巢乱军到处杀人；+2）长安粮道断绝，发生了吃人惨剧；+3）长安的朱门大户，损失过半；+4）你以为农民军够狠了，但官军更狠。+所以说，晚唐时期的战争，并没有什么正义和非正义，完全是秩序崩溃而陷入了丛林状态，到处都是吃人的野兽。+由于黄巢杀人太狠，丧失民心，所以一败再败，只能退出长安。+退到陈州这个地方的时候，他意识到不能再败下去了。+现在的黄巢跟以前很不一样，以前他是流寇，哪怕败n次，也很快就能东山再起，现在一来他是大齐皇帝，是众矢之的，多少人争着拿他的人头当军功呢。+二来他的制度建设本就不科学，必须不断用增长来笼络人心，一旦停止增长，那大伙对他天命所归的想象就破裂了。+然后人心涣散，便再也拢不住。+他想在陈州打个翻身仗，本以为这么一小破地方，那还不手到擒来？结果碰到了张巡式的猛人——赵犨（chōu），凭借一隅之地，硬生生挡了黄巢一年，还打成了“四面合围，中心开花”的局面。+陈州时的黄巢，心态就像一个赌徒，炒股的人一定能共情这种情绪——没赚到钱的时候，反而小心谨慎，能冷静思考，当买中牛股暴富之后，就变得特别容易情绪化，总想着复制以前的成功，不成功就一直加码，直到赌上脑袋all+in。+黄巢在陈州就all+in了，结果输了个底儿掉。+也是在这里，他留下了“吃人”的千古骂名，各种史书，不约而同地记载了黄巢军制造杀人机器——巨型石舂，投入活人，碾成肉糜……+这个事不用考据都知道很假，哪有这么吃人的？不仅不卫生，而且人骨很硬，根本捣不碎。再一个就是史载李克用打败黄巢之后，缴获了大量粮草物资，“牛羊数万头”，没道理粮食还没吃完就开始吃人。+这里倒不是要给黄巢开脱，从晚唐到五代，吃人和被吃，就跟呼吸一样常见，前面提到的张巡，他们就是靠吃人撑下去的，还有后来秦宗权，史书明确记载他的军队把人肉用盐腌了做成肉干，充做军粮。+史书之所以这么写黄巢，肯定有抹黑的嫌疑，就是手段不太高明。+黄巢陈州战败之后，又逃亡了一阵，跑到山东狼虎谷，跑不动了，身首异处。令人唏嘘的是，他到死还带着大齐皇帝的龙袍和印信，权力之瘾堪比毒瘾。+对于他的结局，我只能说——“见识不配位，必有灾殃”。+当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扫荡中原，平定北境，雄视天下，形势一片大好。+于是底下人赶紧劝进当皇帝。+曹操说，你这是想我死呀！+这可不是什么谦虚，曹操这样的人怎么会谦虚？谦虚的人会说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他这叫识时务，俗话就是有见识！+“势不可用尽，利不可占尽”，指的是当你如日中天的时候，凭着惯性一股脑儿往前跑，未必是好事，而大概率是坏事。+就比如日本的泡沫经济时代，杠杆经济玩得炉火纯青，越烧越疯狂……起初他们喊出了《日本第一》，可后来呢？因为债务累积巨大，而陷入信用危机，当它无法继续扩张的时候，人们对它的预期就变了，泡沫也势必要破。+同样的道理，放到个人身上也能成立——搞发展，最难的并不是在被打压到谷底的时候，能否坚韧不拔，而是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能否急流勇退。+知道刘邦是什么时候展示出王者气概的吗？他进军咸阳之后，看到秦皇宫殿的金碧辉煌，六国贵妇的娇俏可爱，他也没忍住。+他老早就留下了“贪于财货，好美姬”的名声，这下终于尝到君临天下的快乐，还不放纵等什么呢？+但他牛就牛在听得进劝，且控制得住贪念，萧何、张良轮番劝诫他，你能进咸阳，全凭运气，论实力，屁都不是，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老老实实“籍吏民、封府库”，把咸阳让给实力最强的项羽，然后赶紧找块地盘猥琐发育，不然你的快乐最多只能维持这几天，等项羽一到，立刻玩完。+刘邦是尊重现实的，没把运气当实力，说什么天命所归的屁话。+但黄巢就没这种觉悟了，真以为打下了长安，天下就能传檄而定了。+肯定也有懂的人劝谏，说咱能打下长安，完全是因为唐朝太拉，但这并不意味着藩镇就听您的，外面强藩如林，您打得过谁呢？藩镇如果打着剿灭反贼的由头，趁机扩大地盘，我想他们是很有积极性的。+很显然，他没听进去。+上位者，要么自己有见识、会分析；要么有识人之明，懂得让别人给你分析。+黄巢两样都没有，不死才怪。+后来有好几个黄巢系的英雄人物出头，但他们跟黄巢混的时候，都没被重用，比如朱温。这就说明黄巢这个人，不光有近视眼，还是个睁眼瞎。+我们站上帝视角看，黄巢的命运转折在哪？在三屠长安吗？+不是，他的命运转折发生在攻下潼关的那一刻。+这是很微妙的时刻，前进一步，便可拿下长安，创下不世功勋，加之身边劝进者无数，所以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这是一个转折点。+就像我们现在看经济，会发现2016年是个转折点，彼时居民负债还有空间，应着手控制泡沫，调整结构，变资本型增长为运营型增长，而不是把杠杆一加到底。+但当时的人很难看清现状，总认为收入会一直涨下去。+也就是说，真正的转折点，并不是顶点，而是顶点之前的肩部位置：+从上图就看，就是过热的部分，那是政策还能主动发挥作用的最后窗口，后面一旦加满杠杆，就变被动了——债务周期的伟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然而经济过热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冲昏了头脑，认为一切都会一直好下去，这时候你让他止步掉头，急流勇退，他反而会怪你令他错失良机。+道理是一通百通的，黄巢不去爬那个顶点，不入主长安，不急着当皇帝，那他就还是有退路的。+你看他称帝之前，藩镇都躲着他，称帝之后，全围上来了，为什么？+其实藩镇并不在意谁当皇帝，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但问题是，你黄巢给的油水能比唐朝还多？+怎么可能嘛，唐朝基本管不到他们了，他们截留税收，招兵买马，形同土皇帝，黄巢还能再给什么好处呢？+事实上黄巢不仅没给好处，反而还要压榨他们。+因为长安作为政治文化中心，早就丧失了生产能力，尤其是粮食，全靠漕运输送。+黄巢控制不到产粮区，只能对外打劫，或者压榨臣服于自己的藩镇——艹啊，李唐我都没鸟他，现在你黄老六这么不把我当人，我跟你拼了！+所以黄巢这皇帝当的，基本是个人人喊打的局面。+俗话说，一个人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大多数人希望看到他成功，黄巢看不清大势，得罪的人太多，能成功就有鬼了。+他正确的做法，不是入主长安当皇帝，而是在占领潼关之后，逼李唐签订城下之盟，说自己志不在夺取江山，而在“清君侧”——朝廷有奸臣当道啊陛下，不然哪里会搞到如今民不聊生的地步？+这时候基本他想要啥，唐朝皇帝都会给啥，建议他拿下老家山东%2B富庶的江淮，去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千万不要占着两都（长安、洛阳），这俩地方除了一堆官僚士族和金银珠宝之外，啥用也没有，反而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大争之世，兵精粮足才是王道。+后来黄巢系的朱温，基本就是类似的发展路线，最终杀死了唐朝，建立起五代十国里的梁。+最后，重点部分来了——是黄巢消灭了门阀吗？+是，但不全是！+门阀的消失，基于以下几个过程：+首先是唐朝的科举和行卷制度（跑门路找关系混圈子），让士族集中到了两京地区，不然黄巢物理消灭起来，也不会这么有效率。+其次是晚唐及五代时期，朱温等藩镇武人势力崛起，都对士林阶层大杀特杀。+不错，朱温也杀过，历史上比较有名的白马之祸，就出于他的手笔。+朱温的首席谋士叫李振，跟黄巢一样，也是个屡试不第的举子，是被门阀垄断体制塑造出来的反对者。+李振把唐朝士族大臣丢入黄河的时候，曾畅快地说：你们不是自居清流么，现在永远地当浊流吧！+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门阀通过垄断阶层上升的通道，想要世世代代享受权力的滋养，结果被杀得断子绝孙。+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京兆韦氏，曾出过很多大人物，比如著名的韦皇后，大诗人韦应物，还有前面提到《秦妇吟》的作者韦庄，总之韦家在唐朝是个庞大族系，后来竟渐渐混成了小众姓氏。+再次，五代十国是武人的天下，官僚系统多被武将把持，挤压了文人当官的空间。+最后也最重要的，是北宋时发明了活字印刷，使得知识传递的成本急剧降低，而宋朝的科举更加公平，寒门子弟不需攀附豪门也能中举做官。+门阀势力因无法把持上升通道而渐渐瓦解，再也无力与皇权抗衡，历史彻底进入到皇权-官僚-地主的三级统治结构。+至此，关于黄巢的故事就讲完了。+之所以对黄巢感兴趣，是想把阶层固化的代表——门阀体制产生的前因后果搞清楚，这里推荐几本书，可以帮助大家思考我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我们生活的社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第一本是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第二本是王亚南的《中国官僚政治研究》；+第三本是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然后就是历史书，王觉仁的《大唐兴亡三百年》、麦老师的《五代十国全史，黄巢起义》。+看完这些，如果还有兴趣，就去读《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和《五代史》，也很有意思。+我们读历史，读的是其中的逻辑和因果，是世道和人心，不是读个王侯将相的故事和分久必合的现象就结束了，得去揣摩事物的演化规律，体会人性的复杂曲折，然后在“百年未有大变局”中，找到最有利的位置（躲过风险，抓住新周期的信号）。+这，才是我做这些分享想要达到的效果，也希望大家多多关心自己的生活，多谈谈自己要怎么做，去关心一个个具体的人，关心自己的财富和幸福。宏大叙事那些，就交给趋势吧，咱们冷静观察，顺势而为即可。+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冷漠自私，要知道市场经济的效率，就在于每个人都在用脚投票，去争取更好的生活。所以过好自己，就是对社会最大的建设！ + K4 O; @: J. L3 m! ?（欢迎访问老王论坛：laowang.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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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4-1-5 14:57:07
现在贫富本来就是极致了
但是富的不让你看（去富人区了解一下才知道）穷的看到了有什么（新中国规矩穷人没有饿死的）看不到就不会特别仇富的！不能饿死是因为历史告诉我们农民最怕死！
只有不努力的人！没有饿死的人
发表于 2024-1-6 00:29:45
